夜晚的昏黄路灯沿着医院周围盏盏亮起，亦凡顶着微湿的发梢从病房走出，迎面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与身上沐浴後的香气形成不搭调的反差。
望见手抱成堆保健食品的佳甄走进，亦凡打消外出散步的主意拿起小茶几旁的水壶拐弯走进茶水间。
「好像有点冷，再加点热水吧。」亦凡默默按下红色钮。
有些疲惫地按摩着酸痛的前臂，亦凡反射性轻掂着左脚走向病床旁。
佳甄接过热水壶，两人看着营养品的粉末如旋涡般溶解在透明液体中形成乳白的混浊。
「时间还没到，再让他睡一下吧﹗我等一下叫他起来吃。」佳甄轻抚国雄的脸庞说。
看向青涩而忧虑的眉头，佳甄从口袋掏出一些硬币微笑交给亦凡。
「来，去买点东西吃吧﹗」亦凡抵挡不住佳甄的坚持，不好意思地接下铜板。
医院的净白墙面榇着美食街收拾残余的店家装饰，锅碗瓢盆叮叮咚咚亦凡却感到毫无生气，行屍走肉般进入便利商店在饮料区前驻足。
「我有多久没喝甜饮料了啊…反正现在已经不练球了，不需要限制。」亦凡看着五花八门的包装思考着。
亦凡伸出手连续摆放到各式铝箔包上，犹豫不决地拿起又放下，心中不明的焦躁连自己都开始感到厌烦，徘徊了二十分钟後终於走出结帐区。
尝着口中浓郁的鲜乳反而感到安心熟悉，抵达楼层後亦凡漫步走向厅堂随意瞄了眼墙上萤幕、座椅上推着点滴的病友们、布告栏上的保健资讯、过期的医疗杂志…。
一片静默，只留亦凡轻吐着气靠在窗框旁感受屋外冷冽却自由的空气。
透过玻璃瞥见路灯下三三两两的单车少年将篮球夹在腋下，神情雀跃地在马路上乱舞。
亦凡沉下眉头将牛奶一饮而尽，纸盒包装被摺成小块状，举起现今因烹饪而疲劳的臂膀顺畅地投出，牛奶盒准确地在铁制垃圾桶中发出轻脆的匡当声。
亦凡愉悦的笑容满溢随即又淡去，缓步跟着病房号码指示回到她应当面对的现实。
「伯母，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换我来照顾。」拉开病房门亦凡说道。
半敞开的绿色帘幕中，国雄背靠着半昇起的病床，头上缠绕着厚重绷带，呼吸急促地想发出声音，却从口中滴出汨汨唾液，颤抖抬起的右臂也因无力而掉下，只能睁大眼睛地瞪向前方的高大人影。
「国英，你来做甚麽﹖」佳甄放下纸杯紧盯着西装男子。
「哼﹗我来看看我大哥啊﹗」国英轻笑道。
亦凡讶异地说不出话却依然压抑内心的颤栗，故作冷静地朝男人走去。
「你不要假好心了，你想做甚麽﹖为甚麽你要来﹖」亦凡筑起防卫心，朝国英问道。
骄傲地反嗜各个朝自己而来的视线，国英不屑地笑笑。
「哦﹗我还以为是你跟你教练说好，来跟我要钱的呢﹗」国英扬起声调说。
「甚麽要钱﹖我的教练去找你﹖你在说甚麽﹖」亦凡百思不解地问道。
「前几天有个自称是你教练的女人来我公司，要我来帮你们付钱。为的就是不让你去打工还钱而休学。」国英盯着亦凡冷冷说道。
咽下自己的难以置信，亦凡震惊得哑口无言。
正当佳甄想要开口时却被国英满是轻视的神眸阻止。
「想不到你要为了这种人放弃学业，我看你是没救了。」国英看向病床上的憔悴，无所谓地耸肩摇摇头。
「我想怎麽做不用你管﹗」从讶异中惊醒，亦凡激动回嘴道。
「是吗﹖我本来想说如果你态度好一点，我还考虑帮点忙呢﹗我看是不用了吧﹖」那上扬的嘴角又多了傲慢的弧度。
「唔…」亦凡忍住话语紧握拳头。
「怎麽样﹖其实呢，要我付钱也行但条件是你要跟我回去，永远不要再跟他们有来往。」国英瞥了佳甄及病床一眼。
紧绷颤抖的亦凡彷佛回到儿时，在国英面前逐渐紊乱。
「我看你病的比他严重，这麽简单的选项你也无法判断吗﹖我真不知道这几年他教了你什…」国英本想继续掠夺亦凡仅剩的自尊，却被脸上的热痛打断。
清脆一声过後，佳甄收回挥出的巴掌，眼神坚毅而锐利地对抗男人的嘲讽。
「你哥哥教了亦凡如何当一个好人。你走吧﹗亦凡不是筹码，不管你要给再多钱我们都不会接受。」佳甄坚定而温柔地说。
「哼﹗随便你们。不过我还是要说，黄国雄，你不要以为你自称金盆洗手後我就会原谅你。」国英抹了脸转向病床上的憔悴人影。
「我很高兴你现在终於知道妈妈在医院的痛苦了，我真希望你能永远躺在病床上再也起不来。」瞳孔中的愤怒如火焰般从国英的眸中迸出。
「国…英…啊﹗唔…」国雄的嘴角不断吐出模糊的单字却被流出的口沫终止。
「当初真不该生你的。」国英转头虚伪地摸了摸亦凡的头。
感到一阵反胃亦凡厌恶地拨开男人的厚重的手，突然，身旁的仪器大声作响。
国雄喘着气依稀听见耳边的叫唤，用尽力气睁着眼睛，期望无情离去的背影能予以回眸读出自己满是歉意的悲伤。
灰蒙的冬日早晨，忙乱的交通车阵逐渐平稳，警卫室的男人闲散地拿出泡制好的茶水享受般地啜饮一口。
倏地，马路对面传来的巨大引擎声惊得男子冷不防将热茶呛了一地，只见车头凹曲的板金以及斑驳破旧的车门彷佛是勉强拼凑在一起模具，当它移动时所发出的零件绞动声使人生出阵阵鸡皮疙瘩。
车体停泊，一名青涩的脸孔将门甩上震得脆弱的玻璃好似要碎裂，男子盯着眼前的愁容对照女孩亮出的学生证，心中满是疑惑地打开校门，望着那气愤委屈的背影走远。
「好了，集合。今天大家表现得不错，准决赛前我们一定要再好好加强体力，千万不能松懈。」雅婷在女孩所围成的圆心中喊道。
晨钟响起，女孩纷纷解散走出球馆，拎着背袋思瑜摸索出一袋信封，连忙赶上尚未走远的雅婷。
「小雅，这是我爸妈要我交给你的。」思瑜低着头说道。
接过信封，雅婷充满感激地点头。
「抱歉，我们家只能给这麽一点，或者你还有其他人要去拜访吗﹖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我真的很想帮亦凡，我不希望她就这样放弃。」思瑜有些激动地说。
「谢谢你思瑜。你有这样的心意就够了，剩下的我来处理。亦凡一定也不希望你为了她操心啊﹗」雅婷微笑着。
「你放心，我相信我们可以解决这件事的。」雅婷温柔地说。
肯定的话语让思瑜放下心，再次确定雅婷的坚定，内心因好友缺席而生的焦虑感才终於缓下。
「真的是很感谢大家呢﹗学校老师们也很热心，到时候再一一当面道谢吧﹗」雅婷紧握着口袋的信封走出体育馆。
不停转动的思绪使雅婷有些分神，模糊间在远处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想念而熟悉的人影，雅婷腾跃的心加速跳动。
「亦凡，你来…」雅婷露出久违的笑颜跑向人儿。
「你为甚麽要去找他﹗」亦凡的神情充斥着愠怒喊道。
被从未见过的愤怒惊吓，雅婷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
「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是甚麽样的人，你以为这是为我好﹖是再帮我吗﹖」亦凡歇斯底里地吼着。
「他﹖你指得是…啊…」一团混乱的脑袋终於将亦凡的控诉连结。
「对不起…我…」慌乱无措中雅婷彷佛丧失了语言能力。
极大的愤慨、伤心、挫折搓揉成一块，亦凡却无法再次责备眼前的满是歉意的雅婷。
「你不要…」所有的情绪彷佛都转为难以下咽的委屈。
「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亦凡将哽咽挡下，筑起防卫的眼神中渗出丝丝苦痛。
雅婷的心脏被传来的阵痛敲击失去节拍，想要拦下转身离去的亦凡却不知该如何弥补自己的错误，本是两颗相依的心同时脆裂成片、凌乱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