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异常紧张。
首先，那天晚上回家躺在床上之後，我不断在脑中重复刚才的画面。我不知道我到底发了哪根神经要和马杜尔做出那种举动，重点是我还完全不害躁的直接抱他。
隔天的星期天，我们和苏琪以及奇散着步经过白宫，然後一起吃了午餐。这期间仍是聊着我们到底在这漫长的十年中做了些什麽。但我却整趟旅程都心神不宁。
明明我们见面的时候都说彼此不是对方的菜，那为何现在却没有对这些亲密的举动排斥？还是说对他而言，好朋友之间可以牵手和拥抱？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在思考对方可能都没有想很多的问题。
我试着专心在午餐的义大利面上。
「薇薇安，你是有心事吗？」苏琪看着我将面条卷起又放下，软趴趴的面吸收了酱汁而变得黏糊糊的：「工作上碰到了什麽困难吗？」
「啊⋯⋯工作。」我抬起头，决定趁这个机会转移我的思绪：「你们有什麽关於圣诞节的小故事吗？」
「小故事，是什麽麋鹿之类的吗？」奇问。
「不是，是⋯⋯嗯，就是活到现在，有什麽在圣诞节发生的事情一直深深的刻印在脑海里吗？像是收到超好的礼物，或者是有人选择在那天告白，总之我们这次的圣诞节特刊就是要做这种。」我一边说，一边吃下我的义大利面，总觉得胃部因为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搅。让人胃口尽失。
这间餐厅的人潮众多，但值得庆幸的是价位还在合理范围。我思考着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样或许就可以忘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圣诞节的事啊⋯⋯」苏琪眯起眼睛，她低声地说：「喔，大概是安洁五六岁的时候，拿时候她生病，整个人上吐下泻，我请了好几天的假，但她还是持续的发烧。直到我老板说再不上班就要开除我。所以我只好把安洁留在家里，那天刚好就是圣诞节。」
「我下班後很疲累的回到家，我原本以为安洁是在乖乖睡觉，但她却爬起来，然後坐在餐桌前，画了一张卡片，在看到我回来後，她就那样微笑着说：『圣诞快乐』。」苏琪露出小小的微笑：「当然那张卡片实在画的丑爆了，不过我还是留下来当作纪念。」
我决定不对後面那两句话多做评论，只是默默拿出手机，然後问：「我可以用在杂志上吗？」
「不行。你上次在专栏写我，我还没有找你算帐。」苏琪残忍的拒绝。而至於是谁把我专栏的事情说出去，我猜八成是坐在我对面，装作没事一样喝咖啡的男人。
但起码我不在想着关於恋爱话题的事情了。我们吃完午餐，又去了着名的景点逛了逛。四个人并肩排走实在有点挡路，所以一路上由苏琪还有奇走在前方，他们两个意外的很有话聊，我想是因为头脑都一样聪明的缘故。而头脑不好的我和马杜尔则走在後方。
我应该要开启什麽话题来聊才对，但莫名的尴尬令人想开口也开不了口。
我只好想着别的事情。奇已经知道班森留下来的讯息，他对此只表示相当遗憾，就像瑞米和苏琪一样。他们两个似乎都不会认为一个人的死亡强大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在吊念完对方後，就会回归平凡的日常生活。带着逝者所给予的东西继续生存着。
但我却觉得内心始终缺了一个口。而再多的小说都填补不了。
「对了，你们下一个人要找谁？」
时间过的很快，我们已经来到了机场准备送客，而苏琪早一步搭乘巴士回去了。这里人声鼎沸，又让我想起当初送瑞米离开的情景，好像不过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还不知道。」马杜尔这麽回答。
「你们知道玛丽亚的IG吗？」一个有点耳熟的人名被奇说出口：「她在佛罗里达开民宿，要不要去联络她？」
「等等，」我说：「你怎麽知道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啊？」
「又不是只有你们会靠着照片寻人。」奇哼哼的笑了几声，颇有几分得意的表情：「开玩笑的，我跟我妻子去度蜜月的时候一直觉得老板很眼熟，但回家後我才发现是群组里那个写霸道总裁小说的玛丽亚。不过我没有联络对方就是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麽不联络，奇马上就说他的班机要到了，彷佛是奇幻小说里的师傅把问题丢给弟子，然後不关自己事的直接走人。我们就这样默默的目送他走向海关。又默默的来到机场的等候区坐下来休息。
糟糕，又只剩下两个人。
我吞了口口水，看着对方说：「我猜你连IG都没有下载对吧？」
马杜尔露出尴尬的微笑：「被说中了。不过现在应该再重载回来。都已经分手那麽久了，我想我再看到她的照片应该可以无动於衷。」
「怎麽可能，你都像现在这样犹豫了。」我试着嘲讽他，但某种神秘的超自然力量硬是让我用安慰似的口气说出来。
「⋯⋯那查IG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他笑着说，眼睛眯成一条直线。柔和且温暖。
我撇过头：「我知道了。」
「对了，关於刚刚的话题，圣诞节的事情。」他挺直腰杆，望着机场的顶端：「前女友就是在圣诞节前跟我提分手。很惨对吧？我那一年的圣诞礼物就是她什麽都没带走就离开的那个家。每一个角落都找到的她曾经存在的痕迹。像是牙刷、马克杯、她的书还有背包什麽的。我把那些都丢了。除了衣服以外，如果丢了衣服的话，衣柜就太空了。就好像我什麽都没有了一样。」
「⋯⋯但你把衣服借给我穿。」我的声音比想像中沙哑。内心比想像中更难受。
「对。」他皱着眉头说：「⋯⋯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放弃了。现在把全部衣服都送给你，也不会觉得遗憾了。」
「⋯⋯你找到那个了吗？」我低声地说：「那个已经不会让你羡慕能够毫无留念去死的人生目标？」
「怎麽可能那麽快就找到人生目标啊。」马杜尔站了起身，他向我伸出手，自然的令人摒住气息：「走吧，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不要再提到你前女友了好吗？」我握紧他的手，然後赶在後悔前把这句话说出口：「然後我想要看爽片，你家有什麽？」
「<忌日快乐>？」
「你的爽片定义跟我的实在很不一样呢。」
———
「嗯，薇薇，薇薇？」凯西在我眼前晃着手，她看起来像担忧小孩乱吃了什麽东西的妈妈一样：「你恍神了吗，我刚刚问你午餐要吃什麽，结果你回答冰淇淋？」
我从办公桌上抬起头，然後认真的看向凯西：「小凯。」
「我在我在。」她像是要执行什麽秘密任务似的点头。
「……我好像不小心跨过了某个阶段，」我试着厘清自己想要讲的事情，让思绪在脑海里慢慢整理：「如果要讲明白的话，感觉好像又会破坏什麽。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我知道，但请等我搜寻一下精神病院的电话。」凯西作势想要溜回座位上打电话，我无力的叹了一口气。办公室的大部分人都出去吃午餐了，只剩下我和我的好闺蜜，还有我试图想解决的人生难题。
我再次解释了五分钟後，凯西似乎终於理解我到底想表达什麽：「你的意思是，要是跟对方交往的话，说不定就会失去现在能够相处自然的从容。但你们的关系又不是朋友两个字可以概括，简单来说，就是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阶段这样吗？」
我简直想要拜倒在对方的石榴裙底下：「凯西，我爱你，就是这样，我的专栏乾脆给你写算了。」
「薇薇安，我只有一个建议。」凯西语重心长的扶住我的肩膀，她好像即将要传授给我如何成为绝地武士的秘方。
「吃掉对方。」
如果我手上有光剑，我一定要把她劈成两半。
「天啊！我不想和他做爱！」我压低声音说，而正好走进办公室，将资料放到我桌上的丹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然後很刻意的皱着眉头又走出去。
我更加歇斯底里：「凯西，听我说，如果我们同性别的话还好，就是当好朋友就对了，但现在不一样，我很喜欢他……」
「薇薇安，这一份也麻烦你看一下。」善美小姐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我办公桌前面，她带着狐疑的眼神看着我：「……还顺利吧？」
凯西代替我摇头：「完全不行，她没胆向前冲。」
我还来不及辩驳，善美立刻点点头说：「发挥你在写专栏的那股气势就好了，那麽圣诞节企划也要加油喔。」
我突然觉得精神疲劳而且受到剧烈的损伤。凯西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她温柔的说：「这攸关我明年的早餐，我一定会帮忙的。」
「不会，我不会和他结婚的。我们不是能够结婚的关系。」我喃喃地说：「我只想跟他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就行了，不需要肉体关系。」
「靠，什麽圣人发言啊。」丹又回来了，我开始怀疑他根本是想要来故意找碴。
「走开啦丹！」我嚎叫着，一边用手捂住脸：「你根本不懂女性的心情！明明你的男朋友也是捡到一个马上就丢掉前一个，不要来这里批评我啦！」
他露出复杂的表情：「是捡到双斧喔，我也只是好心来给建议。」
「有什麽建议？」
「吃掉对方。」
「——出去，给我出去！」
赶走了烦人的家伙还有完全不会给人建议的凯西之後，我认真的坐回办公桌前，然後打开先前奇曾和我说过的，那个曾是群组成员的IG。玛丽亚·潘没有记错的话是当时很有朝气的女孩子，总是在聊天室说一些很有趣的事情，跟奇好像也挺有话聊的。
我点开她最新的贴文，那是一个以男友视角拍摄的，带着草帽的女人。在马杜尔印出来的照片中，玛丽亚是个有着黑发黑眼的美丽东方少女，而即使经过了十二年，五官的轮廓依旧能分辨的出来是同一个人。
我打开私讯的按钮，我已经将这件事拖了好久了，不过在平常相处的时候马杜尔也没有催我。我深吸一口气，天啊。专注，专注，薇薇安。
我在萝丝雷射光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低下头，以极度缓慢的速度打字：『突然打扰很抱歉。但能否冒昧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十二年前有加入一个群组，叫做小说创作交流会？』
好，就这样。我先去忙别的东西，譬如说吃午餐之类的。
下一秒，讯息的通知立刻跳了出来，我吓得差点把咖啡通通喷出来。然後连忙在凯西因为好奇凑过来前假装自己什麽事都没发生。我点开讯息，充满冲击力道的短讯连环击直接占满整个页面。
『对对！』
『我刚刚看了你的ID』
『薇薇安！？』
『我还记得你！就是那个写玛丽苏小说的人！』
『怎麽会突然想到要联络！』
『天啊，我好高兴！』
我吞了口口水，决定很严肃的打字，不要跟对方一起嗨：『其实我和其他人有想要把大家聚集起来，所以才在找人。』
『找人？』
『真的吗？现在有谁了？』
我将目前寻找到的成员打出来，突然发现离我们完成目标已经过了一半，也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这件事应该很快就能够成功，找回所有人。
——等到一切结束後，有没有考虑过⋯⋯
我猛地抬起头。然後又多打了一句：『你方便与我们见面吗？』
『不然你们来找我怎麽样？』玛丽亚回覆的速度异常迅速。
『我的民宿有举办小型的夏日狂欢夜，一起来？』
「嗯？」我皱着眉头，根据我的记忆里，夏日狂欢就是派对，而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参加过派对了。
『是泳池轰趴喔，所以带泳衣就好了，日期就在下礼拜六日，我要先去忙了，晚点再连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