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18 — 2218

正文 2218 — 2218

——我在最平凡不过的喧嚣里,遇见你。

西元2218年秋

生活是一幢废墟。

这不是一句譬喻。

雷声很大,隐约听得见雨点淅沥淅沥的打在可能是很高很远的某处屋檐上,滴落的只有仨俩雨花。可是,空气很湿,湿得不像话。

我抬头,阖眼深吸了一口气,任空气和熟悉气味恣意在肺叶膨胀,植被、雨水、铁绣,还有...仍然是雨水的味道。没有阳光,这里阴天的时候,只有如同陈年墓穴的阴暗和宁静。

这是一座没有未来的城市。

庸碌的人群穿梭在一幢巨大破碎的建筑里,上半座落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中,下半埋葬在地下,好比一座已然失落消弭的乌托邦帝国,自力更生,没有人进来,也鲜少有人离开,时代被滞留在诡异的平衡点、不再前进,神奇的以几乎无政府的状态日复一日苟延残喘。

这是来自战争的教训,不是人与人的战争,在於自然。污染和气候变迁是这场停滞世纪的前身,在人类收起骄傲委身住进这种鬼地方之前,是科技自我膨胀的极限,奈何好景不常,一个不小心,几个爆炸几个政治操作几个生化危机,又硬生生把我们打回原状,死了好些人,坏了大部分的城市和国家,嘲笑人类的自以为是,看,这不就是结果,最後就是被赶回到限制的区域,过着勉强支撑住的生活。

我也没什麽资格嘲笑这个城市,要说苟延残喘只怕我一样差不多了。曾经读过书里这麽写过,有人注定驻足,有人注定流浪,明明是这麽一座狭隘的废墟,我还是流浪了。

顶多算这种腐败生命群体里频死挣扎的血蛭之一。

极其稀薄的光线从空落落的窗口弥漫进来,苍凉至极,不论是缺乏窗扉这件事还是日照太过微弱这项令人沮丧的常态。

疲惫,空间里充斥彻底的倦怠。我漫无目的的翻过几道荒废的市街,曾几何时最上层这一带也留有人气,直到建筑不堪锈蚀开始剥落,人群不约而同的继而往下搬迁,就连被世界遗弃的人类也遗弃了这里——废墟里的废墟,真是讽刺,我乾笑了一下。

一步、两步、三步,啪哒、啪哒、啪哒,脚步踏在残垣断壁围起来的城阙里,踩出孤伶伶的回音。

我的确在游荡,只是为了消磨时间——通常这个点我不是在找缺职打零工就是在旧书摊找书,但是地下城的市集月休不开,我又不想回到空无一人的住处——穿越废弃的市商,走过爬上青苔的阶梯窄道,就这样没有目标的走走停停,安於一个人的宁静,连呼吸的节奏都一如往常的一成不变,这种状态持续到我沿着坡道走到中心钟塔边的转角,耳畔伴随雨声的脚步掺入了一丝杂音。

老实来讲,说是杂音有点太不负责任了,其实是一段旋律,轻柔的不像话,在阴郁又被野生绿意侵扰过分的城墙里显得格格不入。

哪里传来的呢?我这才比较正经的停下脚步;抬头是挑高的锈蚀天花板,问天也没路。我侧头听了半晌,才轻踩着步伐往乐声出处走去。

这是我和他相识的开头,我们的相遇是那麽的自然又不自然,我怎麽也想不到,能在这样一个破败的旧城雨天里,遇见那个我可能永远都忘不掉的人。

绿草如茵,郁郁青青,轻碎郁音,漫溢旖旎。

我从一个损坏成约略半身大小的入口猫了过去。

流泻而下的醺人微光吸引我抬起了头,屋顶竟然是没有破掉的玻璃,虽然有些脏了,雨花一瓣一瓣的坠落在上头绽开。

扫视了一圈,室内错落高大却空去的书柜,案椅环绕,环境意外的乾燥,空气里弥漫一股子几乎不合时宜的静谧,以及尚未散尽的、独数纸面墨渍的味道——这里大概曾是间藏书阁,或许曾经属於某个在这座监狱里仍旧不忘卖弄风骚的学者,自成一处脱离时间侵蚀的静谧空间。

琴声仍旧,细水长流,在高达屋顶的书柜间参差流淌,我绕过前头几架往更室内轻踏走去。

浮动的雨声淅沥,我双目微瞠。

四周因弃置而仍然有些杂乱,更多的阳光恰好的从开在墙侧的窗口透入,洒上靠窗的零落书堆、横放的沙发,洒上一架靠在里墙有些老旧的钢琴,一个演奏者的侧面。

身形看着是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背影清瘦却不单薄,光线镶上他的发梢,挽起的袖口托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前臂,直至修长的指尖,在琴面上轻轻滑动——似水的音域,似水的人。

好巧不巧,就在我正欲往後退一步的的时候,琴声忽止。

我不动声色的把脚缩回来。

钢琴前的人不疾不徐的微微侧首,不强的光线隐约勾勒出他自带恬静的眉眼:「有人在那里吧。」

可以啊,我还以为他没发现呢。

我下巴微抬,偏了偏头:「刚好路过,不介意吧?」

他嘴角泛起一点弧度,微微撑起身子,笔直的双腿逐一跨出琴椅。

亚麻的上衣,合身的牛仔裤,很普通的衣着,却透着一股别样乾净的气质。

他一脸平静,动作自然放松,伸手拨过有些散落眼前的浏海:「也还好,不过既然你听也听了,当作是缘分所在吧。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站直从书架旁又往前走了一些:「我叫尼洛。」

虽然说是初次见面,不过身份在这里也不是什麽值钱的资讯。

「我叫纪开。」他抬眼看我,作为交换似的说道。

我这才仔细看了他的面容,眸子很深邃,面色有些冷,和他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倒是满像的。

我没有提及自己的姓氏,因为我没有,他也没提。

「你总在这里弹琴吗?」我问。

纪开看了我一会儿:「刚好这几天找到的,弹弹解闷。」

回答得中规中矩,听不出其他资讯了。也是,陌生人。

我还是注意到了,墙角有一撂和背包排在一起的纸堆、探灯什麽的。我眯了下眼,这种配置,他八成不是城里人吧。

「很好听的旋律。」我道。

他偏头,垂手又抚了一段连音:「谢谢。我也只是在抒发一下情绪。」

「那你呢?又怎麽来这里的?」纪开说道。

我瞥了眼窗外连绵的雨丝,因为,又下雨了。

我轻轻的又把眼神收了回来,只道:「碰巧的。下雨天的又没什麽事,被闷出来散步的时候恰好就听见你了。」

日常例行游荡的时候。每当阴雨把这里衬托得更像一座封闭监狱的时候。

「打扰你的话,我可以先离开?」我看了一眼他尚未阖上的钢琴,连自己的觉着特别礼貌的提问。

纪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你以後还散步吗?」

我歪了歪头,不太确定这个感觉还满友善的陌生...刚知道名字的男孩儿想说什麽:「散的啊,为什麽不?」

「交个朋友吗,尼洛?」

「好啊。」我不假思索的回应。

「有兴致还再过来吧,认识你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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