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背着身孕,医疗巡回义诊还是不能停止,否则医疗支援的人力不足,巡回义诊许多检查都要开天窗了。幸亏杜鑫评一路陪着,开着他的VOVOL,平稳的驾驶技术上山、下山应该不成问题。又适逢流感季节,偏乡部落的老人家和小孩交通不便,只能靠着巡回义诊完成接种。顺道量个血压、血糖、看个病、开个药,外加癌症筛检,毕其功於一役。
卫生所的杨大姐知道姚典娜怀孕的消息时,可是替她开心到合不拢嘴。电话里几乎就尖叫了起来,「哇!恭喜啦杜医师,呵呵呵!那你可要好好帮我们照顾姚医师喔!」
一年前第一次参加巡回义诊到过的部落小村,山路蜿蜒曲折,杜鑫评印象格外深刻。只是没想到,跟着巡回车一到达部落,还没开始看诊,村长连同部落的老少就陆续送上许多贺礼。
「头目跟我们说杜医师和姚医师要结婚,我和我女儿就一起做了这一对新郎新娘的头饰想要送给你们。」
「还有,杜医师,上次被你救的那个爷爷,寄放了一瓮小米酒,自己酿的,说要送给你,交代下个月才能开封。他现在已经被儿子接到北部去住了,真的非常谢谢你喔,多亏有你让他捡回一条老命喔。」
「渥巴拉特家的奶奶灌的香肠,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香肠,最好吃的伊拉比浪。孕妇要多吃这个有营养的东西,我们的山猪肉绝对都是又营养又好吃的啦!」
姚典娜扭眉望向杜鑫评:「为什麽连这里的民众也都知道啊?」
杜鑫评只得吐着舌,一脸无辜,赧然地陪笑。不过只是想拜托杨大姊,别给姚典娜安排了太累的负荷,这下子藉由杨大姊热情的宣传,整个山地部落的村民无人不晓小俩口的喜讯。
整天的巡回医疗工作结束,村民怂恿着帮两人戴上插着长长羽毛的美丽头饰,便欢腾地围绕着他们跳起舞、唱起歌。
「不行不行,这样不够,在我们部落,新郎还要背着新娘,从新娘家里走到结婚的会场。」
说着,就在一群人催促围绕下,杜鑫评背起姚典娜。幸好准妈妈孕肚尚且平坦,准爸爸健步稳踏,从村长家走过广场两圈,随行欢乐的歌声持续未断,就像自家的喜事节庆一般。
山地部落的温馨人情,酝酿如小米酒的浓醇,如山地香肠的紮实,如华丽头饰的细致,小镇上的民众也是如此。这两个星期来,两个人的门诊里就频频收到病人和家属送来自腌的芒果青、家中自养的放山鸡、海钓捕获的不知名鲜鱼。
「我们还是留下来吧!你应该会很舍不得这里的病人,是吗?刚刚看着你抱着那个脑性麻痹的孩子,还跟他玩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很舍不得。」
回程途中,低空灰云缭绕,断续山雨飘忽,让体感气温又下降了些许。余光瞟到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若有所思地低头不语,杜鑫评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覆住她放在大腿上的冰冷手指,「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一来到这里之後,就觉得自己越来越舍不得离开。」
姚典娜迟疑了好些时候,才抬起头看着前方:「其实,我刚刚是一直在想,如果我们自己的孩子,真的是唐氏症或者是像那样脑性麻痹的孩子,那我们是不是……」一语哽咽,又让她顿了半晌:「我想,我还是会把他生下来,不管他是健康或者是甚麽疾病,或者甚至有任何严重的缺陷,我都想把他生下来。因为,他再怎样不完美都是我的孩子。」
他会意地握紧她的手:「也是我的孩子。」
从她第一次对他说:『我好想怀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他就会意她对於成为一个母亲的渴望。这样的渴望,在辗转的挫折中,几乎消失殆尽。而今出现的亮光,尽管只是微薄残灯,他知她也必定会坚持到最後一刻。
而他,将会是她永远不变的後盾。连同她,和她想坚持的一切,一起守护。
「但也许,我本来就不应该强求,」想起山地部落那个脑性麻痹的孩子,反覆的意念却还悬宕在空中。姚典娜揽着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却忍不住再度濡湿眼眶,「都是我硬是想生一个孩子,结果还要害他和我们一起受苦。」
「娜娜……」他细抚她的脸颊,感觉唇角那抹固有的自信显然正摇摇欲坠,百般不舍地在她顶上印下一吻,只想将所有的勇气都分一半给她,「我相信命运一定会给我们最好的安排。如果这本来就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功课,那就心怀感激迎接他吧。」
她终於释怀地点点头,微微勾起笑弧。
是的,命运会给他们最好的安排,不管是恩赐或磨难。
「不过,如果孩子真的有甚麽问题,可能需要接受早期疗育,我们大概就很难再继续留在这里。说实在,就像你说的,我的确是很舍不得这里的病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一直希望能够继续留在这里。」
於公论私,总还是有无法勉强的理由,可能会左右他们的决定。若真是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那就等下个礼拜做完羊膜穿刺,确定孩子的状况再决定吧!」他回应。
「对了,可以麻烦你帮我联络子阳学长,和他约个时间吗?下礼拜我们去医学中心做羊膜穿刺,方便的话顺道过去拜访学长。」这件事已在他心里琢磨良久,只是现在更加笃定,「我想,苏综合医院董事会里有些事,或许可以找他帮忙。」
苏综合医院的院长,除了他之外,应该还会有更好的人选。
她轻嗯了一声。倦极、累极,便依着他的手臂入睡。
离开蜿蜒山路,雨势暂歇,天边透出的斜阳灿烂了红霞一片片,两旁青翠林木也映上些许霞光。
乌云终会散去,湿泞的山雨有时也是大地的恩泽,他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