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备思想的人类就该有另外一套的管教方式，这远比其他不具任何思想而乖乖听命於我们的傀儡要更来得花费心思。
第二章一线之境
遥望着那片碧蓝无垠，黑子踏出传送阵的那一刻也踩上了熟悉的领土。湿润的土壤带着一股雨後特有的气味，他看着不远处带着美丽虹彩的天际，这才有些後知後觉地想着刚才下过雨了。
将刚才回收的灵体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当他的步伐通过朱色的鸟居时不禁停顿了下来，然後抬头盯着思忖半饷。
果然，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喜欢这个。
所有被挑选成为神使的灵魂在正式上任时便会失去过往所有的记忆。一方面是避免那些记忆影响灵魂本身的纯净与安定，一方面则是希望被洗白到什麽都不记得的灵魂能够奉献出全数心神来侍奉他们的主人，以防止有不忠之心。
然而即便记忆被全数洗白，若死亡前曾经有过什麽印象特别深刻的经验，这种强烈反应似乎还是多少会遗留并反应於灵体上。黑子想着自己之所以会这麽讨厌鸟居，很有可能是因为过去自己曾经有过什麽不愉快的经验吧？
说不好奇那份记忆绝对是骗人的，但他也没有好奇到想去探究一番的慾望。毕竟比起过去那虚无缥缈的记忆，他认为待在这边也没什麽不好。至少在这边认识的同伴都相当不错，相处起来也十分愉快。
他收回自己的思绪并准备穿越过鸟居时，身後却传来两道熟悉的呼唤声。黑子转过头看向朝着自己跑过来的另外两名神使，惯例性地对着他们点头打招呼後，下一秒便毫不意外地被其中一名皮肤黝黑的少年给狠狠地以手勾住脖子。
「我说哲，我们是很不熟吗？搞这麽生疏干麻啊？」
「青、青峰君请放手，快窒息了！」拍拍那只一上来便毫不保留余力的手，黑子缓过气後不禁略带抱怨看着一脸笑嘻嘻的青峰，「我只是做日常招呼而已。啊，桃井姑娘你好。」
「哲君好！哎呀，都说了可以直接叫我桃井，这样多生疏啊。」桃井微微鼓起脸颊，然後蹦蹦跳跳地跑到黑子的身边，带着樱花色彩的眸子眨呀眨地看着黑子手上的灵体，「这个是？」
「这是任务回收的灵体，正准备送往殿下那边进行报告。」简单解释後看向风尘仆仆的两人，黑子不禁好奇道，「我记得你们的任务是去调查大名武田信玄吧？请问还顺利吗？」
「嘛，差强人意吧？」青峰掏掏耳朵一脸不在意，然後就着勾住黑子脖颈的姿势往前走，「只是没想到那家伙警戒心那麽强，和五月去调查的时候差点没被当成妖孽收拾掉。啧，那个可恶的阴阳师就别再让我遇到，否则就让他知道老子的厉害。」
「如果不是因为阿大东张西望又被甲虫吸引注意力，我们早就可以不动声色离开了。」说到这个，桃井就不禁一肚子火，同时没好气地反驳，「殿下明明就说过不能惊扰人类，结果阿大不但吓到宅邸的下人，甚至被正在与大名交谈的阴阳师发现！真是的，我们差点就麻烦大了！」
光是听桃井的叙述就能想像到那该是多麽惊天动地的场面。黑子拍拍桃井的头说声辛苦了，视线再移到青峰身上时也不禁摇头叹息。
「青峰君真是太糟糕了，身为神使还这麽稳不住气该如何是好？这样殿下可是会伤脑筋的。」
「哲你这家伙啊，什麽时候说话和赤司一样了？」
「师父大人吗？」无视於青峰一脸复杂的表情，黑子偏头想了下，丝毫不觉得自己和赤司的说话方式哪里相似，「你的错觉吧？师父大人可是我达不到的理想目标呢。」
「噗，哲君的师父控属性又跑出来啦。」桃井忍不住轻笑出声，在他们抵达主殿时也不禁放慢脚步，「不过赤司君的确是我们神使所向往的目标，他真的很优秀呢。」
「作为神使的能力是很优秀啦。是说，那个老妈子个性如果可以顺便改一改的话我觉得会更好。」
「青峰，既然你还有闲情逸致说风凉话，看来等一下和殿下报告完後，就可以直接进行任务检讨了？」
「！」
青峰的身体顿时一僵，他尴尬地看着从一旁廊道走过来的赤发神使，明明眼前的少年身形和黑子差不多，但他就是打从心底感到畏惧。
「你走路都没声音吗？想吓死谁啊？」
「辛苦了。」无视於青峰的碎念，赤司对着桃井微笑示意後又与黑子的视线相交之时，原先礼貌性的笑意也柔软了些，「黑子，任务顺利吗？」
「嗯，顺利完成了，正准备向殿下报告。」走到赤司的身边，黑子好奇地看着他护在怀里的花篮，「师父大人，请问这个是？」
「今天早上殿下听说西侧的山茶花开了，所以就吩咐摘一些送过去。」说到这边，赤司刻意压低声音，甚至俏皮地眨眨眼，「毕竟前些日子须世理姬夫人才和八上比卖夫人以及沼河比卖夫人闹得有些不太愉快，总该安抚一下。」
赤司的难得的俏皮话让黑子忍不住勾起了微笑。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内殿前的帘幕之时，也纷纷跪坐进行通报。
「进来。」
那怕是生性浮躁的青峰此刻也安分许多。他们走入内殿时，看见正前方端坐着一名墨黑为底，深紫华丽图纹狩衣的俊美青年。
他的腰间各配一把打刀与脇差，如同子夜般纯黑的长发被随意地以一束金穗绑起。当那双鸢紫色的眸子锐利地看向来者时，他也不禁挑了挑眉。
「饶了我吧？我可还没休息哪。」
与外表不符的轻挑语气让他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眼前的青年是他们所有神使所侍奉的主人，也是这片苇原中国的领导者大国主命。
「殿下的文书处理进度从我离开到现在丝毫没有进展，想必休息得相当充分。」赤司带着灿烂的微笑做出了反驳，同时无视大国主命被揭穿时瞬间露出的尴尬而迳自将手上的花篮放置在一旁的矮桌上，「接下来还请您好好地听取大家的报告。此外，您要的山茶花已经准备好了。」
大国主命信手捻起花篮里一朵山茶花，饱满的朱红色泽带着独特的优雅香气。望着柔顺於自己掌心绽放的怜爱姿态，大国主命的心情显然好上许多。
「啊，看起来相当不错，须世理姬应该也会相当喜欢吧？真不愧是赤司，果然相当可靠。」稍微想像一下美丽的妻子收到花後的反应，大国主命满意地点点头後才将视线正式放在乖乖跪坐等待报告的黑子等人身上，「好吧，那就从青峰和桃井开始。」
被点名的两人往前移动了几步，然後由桃井代为口述报告。
「依照历史顺位发展，武田信玄接下来会计画进攻志贺城的笠原清繁，然後在小田井原之战中打败联合军。」桃井一边说明一边取出纪录情报的卷轴，她恭敬地往前呈递，然後在大国主命摊开阅读时继续说明，「这个时期的武田信玄照理说身体尚为硬朗。但是，我们这次去实际勘查时发现他病入膏肓，身体虚弱到不似史实所述，照理说他应该是要到攻下野田城後才会病情恶化到这个地步才对。」
「不过那家伙虽然已经是进棺材一半的状态，但该有的警觉心还是有。真不愧是战国名将，就这点来说还是得夸奖一下。」青峰抚着下巴回想不久前的状况，如果不是因为法则规定神使不得过度干涉人类，他还真想和这位名将实际交手一次。
毕竟武田信玄可是被尊称为「甲斐之虎」的战国名将，而且与「越後之龙」的上杉谦信以及「相模之狮」北条氏康齐名，可谓是相当具有能力与魄力的一位大人物。
「因为怀疑是妖邪作祟，所以武田信玄的夫人三条之方去请了阴阳师来到宅邸看看状况，结果不巧就刚好碰上了……」说到这边桃井无奈到想翻白眼，天知道青峰会这麽惹事，
如果当时不是她机警地拉着青峰离开，恐怕就会发生阴阳师大战神使的插曲。
「哦？所以调查起来真是妖邪作祟？」一听到这边，大国主命的好奇心也被提起，因而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
「是的，在宅邸的一间内室中的确发现一抹亡灵，但没来得及确认清楚就和阴阳师对上，如果那名阴阳师能力足够的话也许已经解决了吧？」桃井不太确定地回覆，樱色的眸子带着一点困惑，「殿下，您要我们去武田信玄的宅邸观察是否有古怪，请问用意是什麽呢？」
最初，大国主命表示收到人间界有异常的妖力波动，因此指派青峰和桃井去相关地点调查。然而大国主命并没有要他们找到後进行後续动作，尽尽要他们蒐集情报而已，这也让桃井感到相当困惑。
虽说她不敢保证自己的战斗力有多强，但青峰的能力可是数一数二的，再怎麽样都不可能会失利。
「嗯，其实说穿了也就是好奇罢了。」
大国主命的声音一落，室内的气氛瞬间为之凝结。
「哎呀，吓到了？好吧，我也就是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大国主命心情愉悦地轻掩唇角，而後才又恢复正经回答，「如同你刚才说的，若只是普通的妖邪，那交给他们请来的阴阳师处理即可。若不是的话，怕是这几日就会有所变化了吧。」
他微微垂下眸子，当右手振袖轻轻一甩时，一张以灵力勾勒出来的地图也浮现於他们的面前。他们看着地图上分别浮着三个小光球，其中一个光球已经染上混浊，另外两个光球虽尚未混浊到难以辨识，但原本清亮的光辉已经变得相当黯淡。
「发现妖邪的地方一共有三处。黄濑和灰崎负责上杉谦信，绿间和紫原则是北条氏康，你们两个则是武田信玄，具体状况还是等另外两组回来再做评断。没意外的话，大概很快就会需要赤司和黑子搭档去一趟足利家看看状况了。」
说到足利家，赤司和黑子也不约而同想到身为当代的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辉，想来三位大名与这位将军之间也是有些微妙的利益关系存在。
「暂且按兵不动吧，你们辛苦了。」当地图的光辉消失之时，大国主命也示意黑子上前，「接下来换黑子了。」
「是。」恭敬地将怀中的灵体递上前，确认大国主命接收之後，黑子这才正式禀告，「负责信浓国北区村庄的巫女在祭神仪式前夕私自卸下职务离开，我已将该名巫女正法并回收灵魂，请过目。」
望着手上几乎无损的灵体，大国主命一面听取报告同时也露出满意的神情看向赤司。
「不错，黑子取灵体的技术越来越进步，俐落的手法和赤司倒是相似，看来赤司教得很好。」
「黑子本身有天赋，加上努力练习才能有这样的成果。」作为黑子的引导者和师父的存在，赤司只是谦虚回应。
「赤司都这麽夸奖了，加上你这些日子以来确实任务都顺利达标，那就赐给你奖赏吧。」大国主命吩咐随侍一旁的侍女将灵体收好後，他也带着笑意看着黑子，「说说看想要什麽。」
黑子抬头看着笑脸盈盈的大国主命。脑海不禁浮现了取走巫女性命前她所提的愿望，不禁有些犹豫是否要说出来。
如果是这个时候的话，也许成功率会提高吧？他迟疑地想着，然後在赤司轻声催促他回覆的同时也下定决心说出来。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黑子虔诚地俯首请命，突如其来的请求也让众人为之一愣，大国主命更是不解地看着这名一向乖顺的神使为何会突然有这种反应。
「说吧。」
得到大国主命的首肯後，黑子努力压下过份紧张的思绪，继而说明自己的请命。
「巫女若是擅自撤离职责之位，那麽她所镇守的村庄……」
「身为至高无上的巫祝，既然做出这等愚蠢行为，那自然是得降下灾厄作为惩戒，这不是一直以来的惯例吗？」大国主命收起了笑意并以手背撑着脸颊，懒懒地盯着黑子，「怎麽突然提起这个？这和你想请求的事情有关？」
「是的，我想请求大国主命是否能网开一面，不要降下灾厄给那座村庄？」
「……」
「虽说巫女做错事在先，但因为这个原因就降下灾厄给其他无辜的村庄人民，是不是有些过於残忍？」黑子缓缓地抬起头，他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大国主命以及身边露出讶异和担忧神情的同伴们，不禁下意识握紧成拳，「所以如果可以的话……」
「黑子，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大国主命的声音显得严厉而生硬，注意到气氛不对的赤司立刻阻止了黑子，同时对着他摇头。然而大国主命只是站起身缓缓地靠近黑子，虽然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笑容，但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比在场任何一位神使侍奉时间都要来得长的赤司知道大国主命生气了。
「殿下，我并不是质疑您的决定，我只是希望您能够网开一面。」
「你和那个巫女有什麽关系吗？」
「咦？」
「你从不曾替任何人求情过，这次却反常为一个罪灵请命，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起你们之间的关联性。」大国主命眯眼盯着黑子，同时伸手将他的脸抬起来，「该不是喜欢上她了？」
黑子摇摇头表示否认，然後在对方紧迫盯人的目光下只得狼狈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她在背弃职位前还是一位尽忠职守的巫女，所以对她稍微留意罢了。」
「你们八个主位神使中，感情最为淡泊的黑子居然也会产生这种情绪，真是令人感到讶异。」松手的那一刻大国主命不禁轻笑一声，他转身时也漫不禁心地把玩着刚才被他放置在一旁的山茶花，「你刚才的话我明白了，可惜无法答应你。」
「……」
「如果就这样反驳想必你也不会服气。」大国主命微笑说明，同时轻轻转动着手上的花，「我这麽解释吧。其实认真说起来那也不是什麽大罪，毕竟人心复杂又容易被外在事物甚至於妖邪影响，倒是能够理解他们无法怀有忠诚之心的状况。我之所以会采取连坐法，那也只是形势所需而树立的游戏规则罢了。若此刻我因一人开例，那又该如何说服与管教其他有反抗之心的人类？」
「具备思想的人类就该有另外一套的管教方式，这远比其他不具任何思想而乖乖听命於我们的傀儡要更来得花费心思。」话已至此，大国主命也再度将视线放往黑子的身上，「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是。」
「另外，黑子好像还没完全报告完毕，比方说那名巫女为什麽会突然起了叛变之心？」
「……」
「别跟我说处刑完毕却还不明白原因，万一造成误判那可就伤脑筋了。」
「黑子？」赤司蹙起眉间看着黑子，因为距离的关系他可以清楚看见黑子的额间满布着冷汗，摆放在双腿两侧的手也因为过度用力握拳而泛红。
他从不曾看过黑子有过这样的反应。
「巫女她……对人类产生了恋慕之心。」
「哦？对象是谁？」
「直至死亡她都未曾说明。」
「是吗？那就去找吧。」
轻松的口吻如同谈论天气般自在，黑子错愕地看着大国主命将手上的山茶花往前一抛，当殷红的花瓣如同被无形的外力撕扯而凋零之时，他也听见大国主命所下的最後一道命令。
「让我平白无故损失一名优秀的巫祝，这个让人产生恋慕之心的家伙还是尽早除掉的好。黑子，确认对象是谁後就杀了他，然後一样把灵体带回来交给我。」
「殿下？」
大国主命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落於地面的花瓣渐渐染上漆黑的色泽之时，黑子彷佛在那双鸢紫的眸子中看见闪烁着妖冶的朱红。
「肆意触犯忤逆我的人，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