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也似乎没有打算加入考场内的那群人。
真理子走向出口，瞟了眼儿子：「不去看看你的得意门生？」
「我想不差我这一个。」哲也摩挲着食指上的银戒，「刚刚跟黎奈说了什麽？」
他心不在焉的望着场内欢呼的人群，黎奈通过测试他当然高兴，但他更有兴趣的是母亲的表情。
「您似乎是想警告她什麽事呢。」哲也转头望向真理子，「我没猜错吧？」
心跳声在耳际萦回，他直勾勾的盯着母亲，虽然那一瞬间的表情不是非常明显，但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爸妈已经知道黎奈是谁了。
「没错。」真理子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之外，「我让她小心你这个男人。」
「蛤？」「首次任务由训练者引导，在外头孤男寡女又没人盯着你们，谁知道会发生什麽事？我还没打算当奶奶。」
看着哲也猜疑的表情，真理子苦涩的弯起唇角，不知道该为儿子的敏锐感到欣慰还是可悲。
如果她能像一个正常的母亲支持儿子追求其所爱会是什麽样的光景呢？
真理子第一次对这件事兴起渴望的念头。
「你喜欢她吗？」她喃喃问道，哲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妈，」他心乱如麻，如果母亲知道黎奈的底细，那她又怎麽会问出这种问题？「你在说什麽？」
「没什麽。」真理子淡漠道，「别忘了你是有婚约的人，琉璃也是个好女孩。」
如果他们不是做杀手这一行，那麽哲也这个年纪应该是大学生了吧？撇下错愕的儿子，真理子忍不住在脑中构思出一幅图画，身为大学生、扬着真正快乐笑容的哲也，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孩，拥有闪烁的绿瞳⋯⋯
「竟然不知不觉的把黎奈放到他旁边了啊⋯⋯」她无奈笑道。
黎奈她是不讨厌的，但真理子明白，森绝对不会容许这个人留在樱庭家。
远远地看到丈夫，她快步走向他，最後投入他的怀抱。
「怎麽了？」森轻吻了下她的额头，真理子的声音似乎有些沉闷：「我们不该有孩子的。」
「哲也惹你生气了？」「不是。」
「你⋯⋯看重跟孩子之间的关系吗？」她抬眸，正好对上丈夫深色的眼瞳。
那是一抹连她也看不透的深幽。
「看重。」「那为什麽要这麽做呢？」
真理子咬唇，头一次露出纠结的目光，她知道森一直是个在一旁静静掌控大局的角色，她也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但，他爱她，未必爱自己的孩子。
「我不会让他走我的老路。」森幽幽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妻子，「当年我几乎失去一切，我很幸运才有今天的地位，我不会让他冒这种险。」
「那我们可以阻止他！我们⋯⋯」「没用的。」
修长的食指轻触妻子的嘴唇，森轻叹了口气：「小乖，越是阻止，就越拉不住他，这个道理你懂吧？」
她怎麽可能不懂呢？当年森不也是这样吗？
现在他们只是在阻止儿子重演他们当年的戏码罢了。
「还真是不适合当杀手呢，我的小乖。」他倾身拥住她，「我是不可能原谅克拉特里的。原来有一丝可能，是他们自己亲手扼杀了那个机会。」
***
「叩！」「唔⋯⋯」
「叩！」「嗯⋯⋯」
黎奈翻身抱住身旁的枕头。她蹙起眉头，不知道是自己的幻听还什麽，一个细碎的声音不规律地回荡在房内，扰得她怎麽也睡不好。
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她眯着眼瞥向时钟。
「什麽嘛⋯⋯才三点欸⋯⋯」她把头埋进枕头，「到底是谁啦⋯⋯」
昨晚在交谊厅内待到太晚，她通过『试炼』，琉璃和翼业两兄弟看起来比她还高兴似的，强留着她到两点还不放行，为了自己身心俱疲的身体，虽然哲也一再告诫她不可以，但能够立即回去睡觉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所以她还是喝下了业给她的饮料⋯⋯
然後⋯⋯後来发生什麽事了？
思绪在这停止，黎奈微微困惑了下，不过随即作罢。不管是谁，在这种时间点扰人清梦真是太过份了！
「叩！」又是一次轻微的撞击声，床上的女孩从柔软的被褥中一跃而起！
黎奈强忍着怒气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顺势从茶几上抽出一把小刀，她往下探去，看到一名少年正在草地上寻找着几乎绝迹的小石子，然後往她的窗口一扔⋯⋯
「哲也？！」黎奈的房间不算高，在二楼而已，但哲也的房间在五楼⋯⋯等等，这是⋯⋯宅邸房间的配置吧？
她怎麽回到宅邸了？
她推开窗户，不明所以地看着一身外出服的哲也，天色一片昏暗，草地上的少年向她招了招手。
“你要做什麽？”她用唇语问道。
“你等等就知道了，去换衣服。”哲也回应。
“可是我要怎麽下去？”宅邸外墙是特别设计的，没有一个可以支撑落脚的地方，一楼还特别挑高成五公尺，黎奈忍不住困惑，他是怎麽出来的？
而且通往花园的门戒备非常森严，尤其现在才三点，根本不可能通行。
“我会接住你“哲也微笑。
她顿时觉得他疯了，“你的手会断掉。”
“除非你有那麽重。”少年勾起恶趣味的笑容，“不下来我就当你默认了。”
哲也满意的看着少女扭头离开窗边。不一会儿，她换上一身便装再度回到刚刚的位置。
少女的脸颊一片通红。她爬出窗户，再次看向哲也。
“真的要这样？”黎奈的脸烧红一片，方才打开衣柜时，她才想起一件很重要⋯⋯也很尴尬的事。
“相信我。”哲也张开双臂。
相信他吗？少女挣扎的看着地面有如无底洞般的黑暗。
黎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哲也。
深吸了口气，她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寒冷刺骨的风猛烈窜进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黎奈打着哆嗦，努力压下尖叫的冲动，失重感强烈的拉扯着四肢，她突然觉得在空中停留的这段时间特别漫长！
精准的计算出加速度，接住黎奈的刹那哲也往旁边一倒，翻身滚了好几圈。
「安全抵达。很好玩吧？」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说实话，他还真没想到黎奈会跳，原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而且真是太可惜了，哲也瘪了瘪嘴，好不容易看到黎奈穿迷你裙，结果里面竟然还穿了安全裤跟裤袜。
「笨蛋⋯⋯！」黎奈揪着哲也胸前的衣服，牙齿还在打颤，「好冷⋯⋯又好可怕，我真的疯了才会听你的话！」
她还是讨厌从高处往下坠的感觉，就算只有五公尺！
就算哲也说会接住她、就算他真的接住她了⋯⋯
黎奈还是生自己的气！她怎麽就这麽鬼使神差的跳了？！
「不是说一定会接住你的吗？」哲也抚了抚少女柔顺的金发，他坐起身，发现黎奈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打算，他忍不住窃喜，「而且你上次从八公尺高摔下来连吭都没吭一声欸！」
「那是因为我半途就昏过去了⋯⋯」黎奈将自己埋在哲也温暖紧实的胸膛，怎麽也舍不得改变这个极具安全感的姿势，不过想起另一件事，一片红霞迅速地在她的双颊蔓延！
「那个⋯⋯我问你，我怎麽会在宅邸里面？」
「当然是我抱你回去啊。」哲也突然严肃了起来，「你怎麽就不听话一点？叫你不要喝就一定有问题，万一今天是在外面被下药咧？」
黎奈只能闷着头接受他的数落。
「那之後⋯⋯衣服呢？」
哲也沉默。她猛烈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天、天啊⋯⋯！该不会是你⋯⋯」
她刚刚发现自己连内衣都没有穿！那不是被看光了吗？！
「哲也你这个变态！！」一巴掌带着少女的羞愤狠狠地扫向哲也的脸！他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是有希子换的！」
「骗⋯⋯呜！」哲也将黎奈压在身下，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他微探出头屏气凝神的看着附近经过的夜勤人员。
不远处的守卫警戒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刚刚明明有声音⋯⋯是错觉吗？」「对啦！」另一个人打了一个大哈欠，「整点了，宫水他们该来换班了吧？」
「可是⋯⋯」「我看到他们了，赶快进去交班啦，我想睡觉。」
首先出声的守卫又不安地盯了哲也的方向一眼，但他显然觉得自己累出幻觉了，在几分钟後，附近终於没有任何值勤人员。
哲也松了口气，他直起身，「好险，趁现在快跑吧。」
感觉到身下的少女传来均匀起伏的气息，哲也无奈地拍了拍黎奈的脸颊。
「不要睡觉，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啊？」「唔嗯⋯⋯」
「快起来。」「是你要我出来的⋯⋯可是我好累。」黎奈嘟囔，完全没有移动身体的打算。
刚刚她折腾够了，谁也别想再让她离开安全的地面。
经过几秒钟的思考後，哲也叹了很深很深的一口气，除了黎奈，大概真的没有任何一个手下敢这样忤逆他，他脱下身上的呢子大衣，小心翼翼地将在草地上陷入梦乡的少女裹了起来。
「天冷还穿短裙，感冒了我准收拾你不可。」他嘟囔，一面温柔的抱起她，「不过看在我喜欢的份上就原谅你好了。」
凌晨时分，天色依旧漆黑，换班的守卫只看见一道黑影在远处一闪而逝。
「见鬼了！」
***
「哈啾！」身旁的少女动了动，见状，哲也替黎奈将毛毯裹得更加紧密些。
还好他有多带一件女性的御寒大衣，要不然等等自己还得跑一趟医院，为了治疗一个傻瓜的失温！
「好冷⋯⋯」「醒啦？」
黎奈吸了下鼻子，早晨微冷的空气带着清新抚过她的面颊，她睁开眼睛，有如镜子般的清澈湖水映入眼帘，哲也的手撑在身体两侧，坐姿看来有些随性。
「好美⋯⋯」「早安，你刚好赶上。」哲也微笑，他递给她一杯热可可，「待会可要认真地欣赏本少爷犒赏你的礼物！」
「礼物？」黎奈啜了口手中的饮料，可可的温暖和香甜在口中散布开来，快速的传达到自己原先冰冷的四肢，她扬起微笑，一边拉着毛毯看向前方的美景。
几缕曙光在湖面的另一头微微闪烁，宝蓝色的天空开始染上淡淡地鹅黄色，伴随着黎奈的低呼，太阳在山峰间崭露头角，光芒有如希望一般渲染着大地的一切，也渲染着少女的心境。
眼眶开始没来由的湿润，黎奈微微的哽咽了起来，看着太阳升起的刹那，一种熟悉的温暖传遍全身，在很久以前⋯⋯忘了是什麽时候，好像也有人带着她这样看日出。
「我说应该还没感动到要哭吧？」虽然嘴上这麽说，不过哲也看起来很满意黎奈的反应。他伸手倒了一杯热麦茶给自己，一面欣赏着少女的侧脸。
「不是的⋯⋯」黎奈摇头。
「你⋯⋯」「母亲⋯⋯您在哪里⋯⋯」
哲也手中的茶差点倾倒，黎奈闭上眼睛，一粒粒晶莹的泪珠滑过面颊。
「远古血脉的後裔啊，请你们侧耳垂听，垂听那命运之音。
当樱花纷飞之时，切莫心有旁骛。
灭亡或存留，干戈或玉帛。
歧见的彼方，你们将选择去留。
鲜血孕育着仇恨，樱花宣誓着复仇。
百年前之珍宝，岂不是我们携手追求？
曾经拥有的美好，可否能再次回首？
破晓降临之际，追寻光的脚踪。
当樱花纷飞之时，命运自会定夺。」
这是哲也再熟悉不过的旋律，虽然是首英文歌，却是他在人生中第一首学会的、由母亲教导的曲子。
显然樱庭家和克拉特里的关系并不是家族史上记得那麽的简单。
「⋯⋯你为什麽会唱？」当最後一丝音调消逝在阳光中，哲也开口道，声音细如蚊音。
他下意识的握住大衣口袋中的暗器，眼前的湖面波光粼粼，映着山景的倒影，也映着两人并排的身影，身旁的少女没有出声。
「我想起来了一些事。」良久，黎奈低语。
「想起哪些？」哲也的手心微微发汗。
「我的母亲⋯⋯教导我那首歌，樱之歌。」黎奈穿上先前被自己拿来当枕头的米色呢子大衣，「很奇怪的一首歌，明明是用英文唱，却有一个日文的名字。」
「还有呢？」「我的母亲曾经带我看过日出。」
黎奈握住杯子的指尖微微泛白，「那时候她第一次唱这首歌。」
脑中某部分的迷雾逐渐清晰，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一位跟自己一样拥有着一头金丝的女人，总是带着温婉的笑容，那一天，虽然不是在山上，但同样是高处，她在半夜被母亲摇醒，两人偷偷地跑到一处广阔的天台。
当闪耀的太阳缓缓升起时，年幼的她发出了新奇的赞叹。
『小奈，你喜欢日出吗？』『喜欢，可是人家好累⋯⋯』
『甜心，你看⋯⋯』她还依稀记得母亲轻吻她额头的触感，『这是我们最普通、最单纯的时刻了。如果以後你遇到了困难，觉得自己没有力量了，』
母亲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面颊，『就看看日出。』
『为什麽？』年纪尚小的她对於母亲的话懵懵懂懂，『小奈只要有妈咪跟爹地就好了！』
『小傻瓜，』母亲似乎笑了，『有一天妈妈也要离开你的。』
『远古血脉的後裔啊，请你们侧耳垂听，垂听那命运之音。
当樱花纷飞之时，切莫心有旁骛。
灭亡或存留，干戈或玉帛。
歧见的彼方，你们将选择去留。
鲜血孕育着仇恨，樱花宣誓着复仇。
百年前之珍宝，岂不是我们携手追求？
曾经拥有的美好，可否能再次回首？
破晓降临之际，追寻光的脚踪。
当樱花纷飞之时，命运自会定夺。』沐浴晨光之时，母亲开口吟唱了这首歌，表情有如祈祷一般虔诚。
『你一定要记得这首歌的每一个字。』
『为什麽？』
然後呢？後来母亲似乎又说了些什麽，只不过黎奈还没寻回剩下的记忆碎片。
又来了，钻心的疼悄悄潜入黎奈的脑神经，她咬紧唇，用力的扭住自己的手指，脸色异常痛苦：「可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想不起来的话，就算了。」
属於哲也的味道温暖且突然的包围住黎奈，她惊讶的呆坐在原地，任由哲也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她感觉到哲也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哲也⋯⋯」
他用力的抱紧她，似乎想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如果你什麽都想不起来，可以待在樱庭家一辈子⋯⋯」
好让我有时间弄清楚自己对你的感觉。哲也在心里把剩下的话说完。
秋天的暖阳照在两人身上，黎奈不自在地往後缩了下：「我们不可以这样⋯⋯」
「为什麽不可以？」哲也再次拥住她，他想知道黎奈究竟在反抗什麽，「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做自己想要的事。」
黎奈的手挡在两人之间，她艰难地推开他！
「不行！」
哲也错愕的看着她心事重重的表情：「你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