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中对「暮春」很感兴趣。
“打扰了……哦～？这首歌我知道，是德永英明的《坏掉的RADIO》，我上大学的时候，还跟前辈学过吉他谱子。”岛中跟店主打了招呼之后，就笑着用手指着播放音乐的CD机。
我一边点着头回应他，一边把便当盒递给店主。
店主也一边接手，一边朝着岛中说道：“这首曲子可只适合吉他呢。”
两个人倒是聊得来。
我随意地翻着菜单，“前辈想好好吃个晚饭，还是要喝酒？”
岛中还没说话，店主却突然问我：“你要喝酒吗，今晚？别空腹喝，容易醉，也对胃口不好。”
“哈哈哈，我们都还没吃晚饭，明天还得正常上班，不好宿醉，所以就先不喝吧。”岛中笑着替我跟店主说道。
我也只好点头，然后把菜单递给岛中。
他点了生姜烧，我则仍旧选了豚骨拉面。
店主不再开口，转身回后厨准备餐点。
“是常来的店吗，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岛中问道。
我摇摇头，却没说自己与「暮春」的过往，反而开口问道：“是不喜欢这里吗？”
“不不，很好，这里给人感觉像是回到过去。”
我轻轻笑了一下，觉得岛中的直觉还挺准的。
“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调了组之后也不常见到前辈你了，比以前在竞技组还要忙吗？”我先从唠家常开始吧。
岛中叹了口气，然后从兜里掏出烟来点燃，说道：“跟以前差不多，只是你也知道我，如果不是亲自确认的话会不放心，尤其是事情刚上手，没那么容易信赖下面的人。”
我点头：“你调走之后我一直没问，换组这件事，是你自己申请的，还是上面的意思？怎么会毫无征兆地把菅野乃月调过来，连副组长都没做过一天，直接成为组长？”
岛中怕我呛到烟，挥手把白色烟气扇向门口，然后才反问：“你难道没听说，菅野是你父亲的情妇这个传闻吗？”
说到这里，跟八卦女士们的消息可就挂上钩了。
我耸耸肩，“我不光听说菅野跟我父亲有一腿，我还听说我跟你有一腿呢！”
岛中一愣，“什么？”
“之前菅野就说你请假是回老家离婚去，今天还听不认识的人说，你跟我有婚外情！综合起来就是，你为了追我而离婚，将来准备攀上我父亲的关系！”
由于岛中转头吐烟圈背着光线，我一时瞧不见他的表情，于是接着说道，“反正我一开始是真不信的，但瞧她们说的有鼻子有眼，想起你又对我一直照顾有加……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暗恋我了！”
“哈？”岛中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回老家是为了离婚？”
我也愣了，“哈？所以你没离婚对吧……那不会就真是婚外情吧？我可不认啊！”
岛中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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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面和生姜烧都做好了，我和岛中两个人都捧着碗，却完全顾不上吃。
“你难道觉得我平时照顾你，是因为爱情？”
“……当、当然不是啊！我一直觉得您只是，嗯，疼爱后辈，超级善良，而已！完全不会往超越伦理道德的地方想啊！可谁让菅野她们偏偏把你和我凑到一起来说……菅野这个女人刚来富士台没几天就知道我父亲是谁，也知道咱俩关系不错，还可能跟娱乐组的松田是亲密的人脉关系！你说她消息这么灵通，难道她说你请假回老家离婚这件事，我能不心里咯噔一下吗？而且那天开商讨会的时候，我问你了，你什么都没说，语焉不详的样子，我当然就……”
岛中冲我翻了个白眼：“就不信我了，信她了是吗？”
“呃，也不是啊，我没说我信她！但是还有别人说咱俩婚外情呢！为什么啊，谁传的啊？”我有点急了。
“我怎么知道谁传的呢？再说，我跟你同事了四年！四年里，台里都没这么个‘婚外情’的小道消息，怎么菅野她一来，顶替我干得好好的职位不说，还开始出现风言风语了呢？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她的问题啊？”
“对啊……”我砸吧砸吧嘴，“是这个道理，啧，我是被她带进沟里了吧？”
岛中又拍了我的头一下，“你压根就在沟里，以前是我站在沟边上，看着你，千万别被脏水冲走了。现在我鞭长莫及了，你早晚要被冲进下水道里。”
“那怎么办啊？！”我欲哭无泪。
岛中取了筷子，夹了一口自己的生姜烧猪肉，盖上米饭，张嘴大口吃掉，只呜咽不清地吐出来一句。
“好吃！”
得，现在没人管我了，大概是真要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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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岛中吃得欢，我便也乖乖拿起筷子来。
今天的拉面里没有葱花，店主记着我的挑嘴，于是多放了两片鱼糕。
我探头，视线越过挡板去看店主，只见他背朝着我和岛中，手里大概在处理食材，身前的垃圾桶里套着黑色的塑料袋。
处理掉的食物边角料“扑簌簌”地掉下去，轻微的声响合着背景CD的音乐声，让人想起奈良的祖父母家中悠闲的时光。
又有一首曲子很耳熟，岛中比我更记得以前的流行音乐，一下便说出是小田和正的《突如其来的爱情》。
“哇，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呢，上个世纪的歌了，真怀念啊！好多人喜欢这首歌，传唱度也高，很经典的……”岛中赞不绝口。
我小声地打断他：“所以，菅野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情妇啊？”
“咳！”岛中呛了一口，“你问当事人吧。”
“我才不会去问我父亲呢，这事儿也不好开口吧……再说，我怕我多说几句了之后，又提到什么不该提的。”
比如十几年前的事情。
“唉——”岛中对我是真的无奈，像是全国优秀教师对着一个智商只有60的小孩，怎么教也教不会加减法。
可他是个即便教不会学生，也不会放弃学生的好老师。
“你觉得菅野对你态度怎么样？”
我想了想：“不怎么好。”
“你觉得，你父亲现在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我下意识撇了撇嘴，“虽然一直不怎么好，但总比十几年前好多了……”
岛中点头，“你和你父亲大人冷战了这么多年，理论上该走到缓和期了吧？”
“……”
我不知道，大概算是吧？
“菅野干嘛那么蠢，成为你父亲的情妇，还要针对他的孩子，不怕你父亲为了亲情翻脸不认人吗？再说，她就算嫁给你父亲，也很难保证自己这个年纪能再给你父亲生小孩，夺家产。如果真是情妇，巴结你还来不及，干嘛要惹你？”
“她可能笃定我父亲不会跟我缓和关系了吧？”我小声哔哔。
岛中摇头。
“青木家的事，她并不在乎。她那个心思，其实都放在宫川那边了。”
“……宫川？”我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岛中恨铁不成钢地又拍我脑袋，“宫川浩二！跟你父亲青木对家的那个！也是电视台高层，今年四十九岁了，如果你父亲不退休的话，宫川很难晋升到更高的职位了。”
“啊！”我有些懂了，“所以，菅野不是我父亲的情妇，而是宫川的……”
岛中这才点头，说道：“宫川一直针对你父亲的，而且近年来退休年龄政策有可能变更，你父亲如果接着占住职位不动的话，宫川会很不高兴。”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唉，青木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菅野自己从未说过她是靠你父亲上位，但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因为有人在背后传播了这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加上菅野调动职位的过程看起来不符合常理性，所以会有很多人相信传言。青木桑的声誉，和菅野的声誉，都会被影响。”
“……啊。”我哑口。
岛中继续：“但是菅野还有一招，就是把我和你的关系污名化，让更多渐渐知道你身份的人，更加加深了‘青木氏不伦’的印象，甭管老的青木还是小的青木，给人的感觉都……那个，不好。”
我眨了眨眼睛，觉得这招挺阴的。
“而且，我被调走，除了不能继续罩着你以外，也给菅野一个发挥‘工作职能’的机会啦……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工作内容会逐渐转移重心，以后，我手中大部分担当的权利会被逐渐瓦解，被取代掉。”
“啊？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每个地方都有派别党争，每一派都在争夺更多的权力，社会的各个角落都存在这个现象，包括富士电视台。而我和我背后的派别，就属于被夺取的一方，逐渐走向衰败的那一派。”
看着岛中的眼神，我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他见我愣愣的，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傻姑娘，我是你父亲青木的这派啊，之前的种种对你关心和纵容，都是你父亲的授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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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是真的复杂。
社会复杂，感情复杂，回忆复杂，未来也复杂。
我缺乏了对复杂事件的处理能力，也缺乏感受复杂事物的兴趣。
岛中又说，他请假回老家，只是跟妻子商议，如果青木这派倒掉了的话，是他回到老家陪妻子孩子重新找工作，还是妻子带着要升初中的孩子来东京见见世面。
反正，我父亲是肯定怼不过宫川了，想要打败宫川的话，怕是需要富士台其他派别的人出马——没错，好多派别呢！
我是一概不知道。
“你也最好找个人赶紧成家，辞职做家庭主妇比较好。你这个姑娘吧……本来就不适合职场，又不肯跟父亲服软，难不成以后真的要被菅野和宫川耍的团团转么？”
岛中擦了擦嘴，表达了他的无能为力。
我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但终归是感激的。
为以前他听从父亲的指派来保护我也好，为他今天终于挑明真相给我上了一课也好。
「暮春」的CD机一直在随机播放，这一首播完了，不知道下一首会是什么。
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曾经听过的歌曲。
“哦，这不是本能寺Girls的歌吗？HARU，你听过没？”
岛中手舞足蹈地随音乐起身，从钱包里掏出纸币来放在桌子上。
“我先走了，回家了……还有报告要写，唉！”他拍拍自己的背包，里面是办公笔记本电脑。
我没站起来跟他一起走，只想再待一会儿，缓一缓，今晚收获的内容太多，需要消化。
岛中问道：“你自己待会儿能回去吧？”
我轻轻点了头。
拉门开了又合，岛中离开了。
「暮春」又剩下我和店主，跟昨夜这个时候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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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呆坐了多久，店主那边的东西好像终于弄完了。
“诶？你同事走了啊……怎么了，吵架了吗？”
看着店主小心翼翼地问话，我笑了笑，“不是的，前辈吃完了就先回去了，我还不着急回家。”
“哦，那……他只是你公司的前辈吧？”
“什么？”
“不是追求你的人吧？”店主笑眯眯地问。
——怎么，我跟岛中这么像有点奇怪关系的样子吗？
我摆手，“真的不是，真的只是前辈，人家有妻子和小孩的。”
“哦……那你呢？”店主擦擦手，坐在我旁边。
“我？”
“对啊，我看你年纪应该也差不多结婚了吧……”
嗯，三十三岁，按理说是差不多了。
“我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我眼神飘忽了几秒，不小心扫到墙上，那张画了葱花的圆珠笔画。
店主笑了，“呵呵呵呵，会遇到的，别害怕，别着急。”
我低下头，我没着急。
“啊，对了，我准备明天做点关东煮，你喜不喜欢？”
“关东煮？”我眼睛一亮。
店主瞧出我喜欢，更是笑得慈祥，点头道：“对啊，明天晚上，下班之后来尝尝吧。”
啊，原来刚才店主一直在处理的食材，就是准备关东煮吗？
我不忍心他失望，本身也是喜欢吃，于是又承诺了他一餐。
“一定要来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