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不会承认,那是一种怦然悸动的感觉。
他不是情窦初开的单纯少年,渴望得到漂亮女孩的青睐,为了女孩一笑便喜孜孜地彻夜难眠。
当女孩说:「你喜欢吃曲奇饼的话,那我……下次再做给你吃好了。」他的脑袋如同一记闷雷敲中,连心脏都激动到抽搐不止,随时可能停顿罢工。
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他是一名治疗师,是那女孩的OT老师。
就算脱除短白袍、离开了医院,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关系,也仍旧存在的吧?从他第二次见到她,在日间病房的情境里,他们的关系就不再只是捷运车厢里偶然邂逅的男生和女生。
但,他确实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不知潜意识里的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
前一天的梦境无法解释,就让他觉得心慌。像是亵渎了一块圣洁的领域、亵渎自己的专业、也亵渎女孩的纯真
害怕自己又做了同样的梦,所以无法安心入睡,因为在梦里里尽情发泄高涨的情绪,清醒之後只得更多的空虚、更多愧疚,他讨厌那种矛盾难堪的春梦。
而隔天,他必须继续若无其事的上班,压抑内心七情六慾的本质,面对那女孩、面对其他病患,还有其他工作人员,那会是更煎熬的折腾。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男生。
不,依年纪来说应该说是男人,他就是一个再平凡也不过的男人。男人对所有极具吸引异性目光的女孩,贺尔蒙的反应不也都是一样的?
女孩说,其实她妈妈原本是不许她晚上还跑出来遛达,但是这几天天气实在太热,房间里的老旧冷气又坏了。
在便利商店不期而遇,除却冷气坏掉,等妈妈下班,也还有更多可能的理由。就像他总是三不五时得下楼买个宵夜、买瓶水,偶尔牙膏用完、肥皂没了,或刮胡刀钝了,当然还有包括—倒垃圾。
在便利商店闲聊几句,在日间病房参与活动,两人的交集就仅止於此,应不为过吧。
男人和其他雄性动物的差别,就在受限於理智和道德的规范,知道身、心理诱惑与现实的界线在何,所以不会轻易犯下悖伦的错误。
虽然许多男人常常也免不了慾望的牵引,谁叫大脑从不是长在下半身。
就像那个孩子的父亲。
说是因为夫妻之间无法沟通、冲突频繁让男人压力太大,而提出离婚的要求,但其实旁人一眼很容易就能看穿,一来是因为那个亚斯伯格症的男孩,二来则是外面的女人。
每次叶郁诚的妈妈接送孩子来到日间病房,总会和工作人员抱怨。男人起初藉口为了创业四处奔波、长时间离家不归,她全职伪单亲的日子一手撑到孩子能上幼儿园才又二度就业,直到幼儿园老师频繁联系,告诉她孩子和同学发生的种种冲突,精神科监定确认孩子诊断为亚斯伯格,丈夫的离婚协议书也同时摊在她面前。
「我不能崩溃,我如果崩溃了小诚该怎麽办?但是,我知道他跟那个女人已经很久了,那个他的合夥人,只是之前为了孩子没有说破。现在孩子这样,连他也不想管了,才推说是因为我歇斯底里,藉故找他吵架让他受不了。一个月五万块的赡养费,我还要付房子的贷款,还有孩子的日间照顾和生活费怎麽够?」
举凡日间病房的职能治疗师、护理师、谘商心理师、社工师和精神科医师,只要刚好逮到,便是她一吐苦水的对象。
可这星期五她送男孩到向日葵花园的门口时,却异常的安静。她给男孩背了一个小背包,带了几件衣服、外套帽子,因为这天日间病房有个户外活动的安排,工作人员也不以为意。
活动尚未结束,尤宝芩接到来自社工师李姗梅的电话,让一行人不得不从运动公园匆匆赶回向日葵花园。
「小诚的妈妈在上班的时候跳楼了。」每个工作人员听到来自社工师的消息,都瞪大了眼睛,惊愣地合不拢下颚。
一阵鸡皮疙瘩从双臂掀起,鼻头的酸涩往眼眶逆袭,难怪叶泓悯一直觉得小诚妈妈早上的表情似乎有异。
「趁着中午大家休息的空档,她从四楼阳台的花园跳下来。幸好先撞到一楼的遮雨棚才掉下去,两只腿骨折、轻微脑震荡还有身体多处擦伤,现在已经开完刀在我们医院的加护病房。」尤宝芩补充解释了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也深重地眉眼扭成一团。
「那小诚怎麽办?有其他家人会来带吗?」刚刚收到通知的陈主任,也放下急性病房的例行查房,赶到日间病房来。
「没有,小诚妈妈开刀住院的一切事情都是公司那边帮她处理的,可是公司的人也不可能带小诚回去。」李姗梅无奈地摇摇头。
「爸爸那里呢?」
「爸爸……说是这几天刚好出国,打电话去是那边的女人接的。」
「那边的女人?」叶泓悯一脸混沌。
「就是那个外遇的女人啊!」尤宝芩拍了下叶泓悯的背,轻声在他耳後提醒。
「警察说,看到小诚妈妈的简讯留言里,好像有昨天晚上和小诚爸爸吵架争执的对话,但是不是这个原因,警察也不敢断定。」
「都没有其他家人……」
「小诚妈妈还没醒,其他的娘家家人到现在还一时联系不到,最麻烦的是小诚……」李姗梅望了一眼什麽都还未知,天真地在一旁和沈芃希猜拳游戏打闹的叶郁诚,「几家安置机构都拒绝了,因为他们说怕会影响机构其他的小朋友,也怕专业度不够,不敢收容有精神状况异常的孩子。」
「怎麽这样,小诚其实大部份的状况都算蛮稳定的……」急急地出言,却又突然噤声,叶泓悯只觉得一句话说回得心虚了。
「但是我们不能否认,他确实有时候还是会出现情绪较难控制的状况,安置机构得考虑其他小孩。」尤宝芩语重心长的评论,已是相当中肯。
「我们和社会局这会再努力试试看,只是我担心今天……」李姗梅严肃着表情欲言又止。
「今天……」
事发突然,要临时能找到孩子的安置之所,一直是社工人员最头痛的事。不单单是机构收容的场所名额有限,收容的条件范畴,还有孩子本身的意愿也是一项困难的挑战。
叶泓悯咽下一口忐忑的口水,琢磨着该不该跳出来接下这样的烫手山芋,他和那孩子的相处,也还不是那麽自信满满。一个骤急的突发状况让大家都伤透脑筋,但他实在舍不得见到那孩子在社工师的勉强屈就下,被安排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如果只有几天,我带他跟我回去住几天倒是没关系啦!虽然只是小小套房的,但是两个人睡没问题。」
在这一群商讨对策的人员中,大概就属他最为恰当吧。有家室的同事们,还得顾虑其他家人的意见,而单身的女同事带一个小男孩回家,总有许多不便之处。
「你……方便吗?」连同其他工作人员,李姗梅讶异地看向他,担心地问。
「呵呵!只是不知道小诚自己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