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晚上十一点多，颜悦凉收拾了东西，洗漱好後便关上家里全部的灯，只留下一盏玄关灯给容烨，她人就躺到床上去，培养睡意。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没有半点执着要等到他回家。
以前的她，纵使工作忙、身体再累，在容烨说要聚餐或加班的日子，总会等他回来，有时是十点多、有时是十一点、有时是十二点多，曾经，到凌晨两点。半年前开始，她让自己只等到十二点为止，而今天，她忙完自己的事就要休息。
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上头黏着他们新婚时布置的萤光星星和月亮，只有一小区块，然而细小的几颗星星已经掉了下来，剩大颗的星星和月亮还在。
设计月亮的业者或许是想让月亮与太阳有所区隔，所以几乎都将月亮做成弯月形，此刻，颜悦凉想着，为何他们都没有想过，在传统文化中，月圆有团圆之意，让人在家里贴一个不圆满的月亮，合适吗？
她暗自叹了口气，轻笑起来，觉得自己傻。什麽合不合适，当然合适啊，买的人要买的是月亮，又不是要买团圆。而且，一般人才不会想到这些呢……
她索性闭上眼睛。在将睡未睡、迷迷蒙蒙之际，她似乎听见容烨回到家的声音，好像在叫她，而後是细细窣窣的声响、流水声，她彷佛又感觉到身边的床垫一沉，一股热气靠近。她无意识地背过身。
就这样沉沉地睡过去。
隔天早上，颜悦凉在译文部办公室的某一处站着，东张西望，身後忽然有人出声：「怎麽了吗？」她回头一看，是她要找的人，「噢，没看到你的人，我就想说先找你的位子在哪，没想到办公桌有点多，大家的桌子上又有好多东西，名牌不太容易看到……」
顾韫川点头，表示理解，越过她往里头走，边道，「来这里。」他带她走到一个位子上，指着桌面上，摆在角落的小三层抽屉上、一小瓶根茎泡在水里的植物，「以後找不到我的位子，就认它。」
颜悦凉看过去，觉得这株植物的叶子生得漂亮，有深绿、浅绿相衬，还有些黄，不是枯黄的黄，而是拥有生气的黄。她新奇地看着，问道，「这是什麽植物？」
「黄金葛。」
……没听过。她对於大自然实在不是很了解。不过这颜色好看，回去研究一下植物的颜色分布，以後可能用得上。颜悦凉默默在心里作结论，随後好奇道，「为什麽不是仙人掌啊？办公室很常见的。」像她的桌子就被叶晨露布置了两颗。
「你是来聊植物的吗？」顾韫川似笑非笑地拉开椅子，先坐了下来。
「啊……不是，」她切入正题，「我是想问，那个故事，我能不能读一读？」
「全部？」
「嗯。」
「就快要定稿了，封面也一样，可能没有太多时间能让你──」
「我今天会看完。」顾韫川的话一顿，她又接着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拖到封面的截稿时间。但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
「明白了。」换成她的话停住。顾韫川找出之前二校完成的稿子，整叠交给她，「这是二校过的稿，这一校只是改错字，语境、文字已经定好，不会出落太多。」
颜悦凉慎重地接过，「谢谢。」
「有问题随时联系。」
「好。」她正要转身往自己的座位去，顾韫川又开口，「仙人掌很好照顾，久久浇一次水便可以。黄金葛不一样，不常加水、换水，叶子就会枯黄，但，它也能比想像中撑得久。」
她侧过身，没有等到後话，「嗯……？」
他的视线早已落在电脑萤幕上，嘴角微微扬起，「没什麽，只是想说，仙人掌太方便了，我不喜欢方便。」他转过来，仍维持着笑，「希望你还喜欢这个故事。」
对於顾韫川最後那段话一知半解的颜悦凉回到座位，没有再细想下去，而是开始读起楔子。
──从来不知道，爱情是这样的感觉。遇见他以前，觉得恋爱不过尔尔。平日时各自工作，每晚通一会儿电话。假日时出门约会，吃些东西，看一部热门电影，购物时他在一旁等待，闲聊时的话题多是谁和谁结了婚、谁又请了长假出国旅行。纪念日非常少过。争吵也是有的。从几何时，心动已不比习惯重要。如果就这样步入婚姻，倒也是能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生活。然而，遇见他以後，才知道，这世界上，有人歌咏轰轰烈烈的爱情，有人主张平凡才能长久幸福，那些都是爱情的模样，也都不是爱情理应具备的模样，至少，不是我和他拥有的模样。轰轰烈烈、平凡无奇都只是外壳，爱情的有无，需要契合。我也终究逃不过那俗气的一说：遇见他以後，才明白，爱情，是灵魂的契合。曾经以──
「悦凉？」她的左肩忽然被拍了一下，让正专心着的她着实吓了一跳。叶晨露也被她的动静吓着，「抱歉，我吓到你了……？我只是好奇，你怎麽突然拿了这麽一大叠东西在看，是杂志部的？」
「不是，」她缓了缓精神，「是我负责封面设计的书，想抓感觉，所以跟责编借了稿子过来看。」叶晨露挑起眉，有些惊讶，「不会来不及吗？这再怎麽快也要看好几天吧？何况还要工作。」
「应该不用。看书也成习惯了。」
「……我上一次好好看完一本非专业的书应该是在大学的时候了吧。」叶晨露遥想过去，觉得不堪回首，摇摇头，「爆肝的日子，我只想离书越来越远。」
颜悦凉无奈地笑，「有时候在爆肝的日子里，读书有助於纾压。哪怕只有一小段。」
「那你追剧吗？」
「追啊。」
「你看综艺节目吗？」
「看啊。」
「……想要跟你看齐了。玩乐、专业一把抓。」
「艺术源於生活嘛。」
叶晨露叹了口气，想起她脸上遮都遮不住的黑眼圈，点点头，「我决定了，这周末要拒接那几个责编的电话，去看电影，然後逛街，再从晚上睡到隔天下午，算是跟我的『生活』好好约个会。」说完，给了颜悦凉两包她前几天买的小饼乾，就去茶水间冲咖啡。
颜悦凉看了眼饼乾的可爱包装，笑了笑，放在了一旁，然後喝一口保温壶里的热茶，低下头，继续读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