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宮闈浮沉 — 第十五章 - 驚夢

正文 宮闈浮沉 — 第十五章 - 驚夢

深深夜里,最冷的风凛凛冽冽地吹进了寿康宫中。床帐中躺卧着的太后额上沁出了几点汗珠,眼皮则因为不安的情绪不停地颤动,一旁守夜的无垢、拂尘早已倚睡在旁,丝毫没有感到异样。突然,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宁静的黑夜,终是惊醒了疲惫的无垢和拂尘。

太后从床上「噗通」地摔到了地上,口中喃喃有词:「皇后!皇后......」

无垢吓地赶紧扶起了太后,太后这时後才醒了来,看到眼前昏暗的宫殿,竟然将自己蜷缩了起来。拂尘见状自然是明白怎样缘故,赶紧命宫中的小婢默然去後头泡一杯安神茶来给太后压压惊。

拂尘担忧道:「太后娘娘又梦见了?」

太后眼睛睁着老大,直往着窗棂那处看,随後声音颤抖道:「拂尘!这次清楚得很,真真是孝淑皇后来了,她就站在那个窗边恨恨地看着我,二十几年了,她仍旧不放过我呀!」

拂尘听得此言,赶紧前去窗棂那处一探,却是枯枝几许而已,拂尘叹了口气道:「太后,外头不过是些枯枝呢!这病也跟着您十几年了,总得看个好吧!」

一阵安宁的茶香味飘进太后的鼻腔,太后见静默呈上了安神茶,立刻便将之拿到手中痛饮入喉,此举吓着了一旁服侍的无垢,只见她紧张道:「太后,仔细烫口呀!」

太后被滚烫的茶水烫着了,瞬间又将口中的茶水吐了出来,而後虚弱地伏在了床边说道:「终究是哀家造的孽呀!但......但是哀家已经用一辈子偿还了,哀家待皇上更甚亲生,什麽东西都先让给皇上,恺儿和忻儿都得让着,甚至,哀家可以把皇位给了皇上。为什麽,为什麽孝淑皇后还是不放过哀家!」

太后说得气愤,浑身不安地抖动,拂尘急道:「太后,咱们赶紧请太医来吧!」

太后吼道:「不准!哀家是太后,太后不该让人见到现在这个落魄失神样,何况这便是哀家造孽的报应呀,哈哈哈......」

语罢许久,太后彷佛失去了灵魂般,呆坐在地。直到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才终於站起了身子,却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橱柜那处,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着什麽东西,拂尘和无垢也摸不着头绪,只得看着太后疯狂的举措。过了许久,太后从柜子深处找到了一个积尘已久的宝箱,然後将之打开取出一支兔肩紫毫笔。

拂尘见了立刻便道:「这莫不是皇上年少时太后送给皇上的兔肩紫毫笔吗?」

太后见了这兔肩紫毫笔,暗自喟叹道:「哀家比皇上才大六岁。初入府邸时,是哀家教会他绘山水画的,那时候竟觉得像是他的姐姐一般。後来後宫斗争,孝淑皇后和諴禧皇贵妃斗争已久,哀家当年以望族之姿年纪轻轻便封侧福晋,早被出身包衣的孝淑皇后所厌,因此处处受其迫害,後来恺儿还差点被之暗杀,为求活路,哀家和同受迫害的皇贵妃二人联手欲将除之。哀家永远忘不了,是哀家将孝淑皇后一贯使用的无烟炭夹杂入许多品质低劣的烟炭,使之气喘发作,最终病死而无人发现。那一年,皇后宫里的人和内务府的经手人全被赐死了,哀家这一手倒是撇了个乾乾净净。」

太后哽咽後复又说道:「但是......那一个晚上,哀家看到才刚满十五岁的皇上在灵堂中哭了一夜。那孩子,他是那样的天真,是那样的相信哀家说的每一句话,将哀家视为待他好的姐姐,但哀家却为了自己的孩子害死了他的母亲,哀家当下竟然觉得愧疚万分,甚至後悔自己的作为。午夜梦回之际,哀家常常梦到孝淑皇后来寻我索命,哀家也恨自己不择手段,但到头来哀家却也不後悔自己的决定。终究......哀家才是这後宫的赢家,连皇上最後也成为了哀家手中的孩子,呵呵.......」

太后看向拂尘道:「拂尘呀!你说,这场买卖可还值得?」

拂尘眼光泛着泪光说道:「太后到底是苦尽甘来了,这几年太后为了皇上也是费尽了苦心,甚至视皇上为己出,疼爱更甚两位王爷,所以说拂尘认为,这场买卖到底是值得的!」

太后叹了口气道:「多希望皇上能明白哀家的苦心呀,自从全嫔那狐媚子来了後,皇上竟是快把三魂七魄给丢了,这全嫔还真是个祸害呀,哀家的克星怎麽都是自家钮祜禄氏的族女呀?!而且,都是钮祜禄家的女儿,哀家也不能下狠手。你瞧,寿安宫那位,哀家不就都拿她没辙吗?」

无垢拧了眉头笑喟道:「太后终究是治了如贵太妃,现下她到底也是尝到了苦果,料她还想吃里扒外!」

方才太后言语中叨到了诚禧皇贵妃,不禁也想起她来了,太后於是问道:「皇贵太妃姐姐那处如何?」

无垢答道:「秉太后,听皇贵太妃那处的缄言说,她老人家最近又犯咳疾了。」

太后摇了摇头无奈道:「现在宫中剩下的老人也不多了,除了哀家和姐姐跟寿安宫那小狐狸就剩下荣嫔、恩嫔和安嫔了,想着信妃前些日子也这麽去了,真真是令人伤怀。」

太后突然起了兴致,赶忙说道:「过不久便是家宴了,咱们这些老骨头也不见得喜欢那种锣鼓冲天的场面,倒不如几日後姊妹们相约在慈宁宫花园一叙?」

拂尘闻言笑道:「太后和几位太妃一同散心也是好的!只是寿安宫那位......」

太后突然面色惨绿,骂道:「那等只懂得给人灌迷汤的贼婆子,休要坏了咱们姊妹的兴致,让她好好在宫中休养着,一辈子给哀家安分地熬到死罗!」

拂尘闻言立刻屈膝道:「喳!」

桃粉色轻纱在冬日里看来格外妖娇,和嫔看着这件青春活泼的衣裳,不禁感叹自己年华已老。

突然,一把熟悉温厚却又遥远非常的嗓音响起,和嫔听着眼眶都红了。

皇上见和嫔宫殿一贯陈设,总是素雅又朴实,於是便对和嫔说道:「和嫔宫里总是这个样子,朕自登基後竟是这会子才来……」

和嫔高兴地用衣袖悄悄地抹去了泪水,欣喜跪下道:「皇上日理万机,自然当以国事为重,一时忙着也是有缘故的,何况如今後宫新人辈出,嫔妾也日渐年迈,皇上到底得雨露均沾妹妹们,皇上您这会来看嫔妾,嫔妾就已经很开心了!」

皇上欣慰地扶起了和嫔,拍了拍她的手掌道:「承宓,你总是能体谅朕。」

和嫔听到皇上说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激动,不禁又跪下道:「嫔妾侍君多年,却不想皇上还惦念着嫔妾!」

皇上闻言感叹道:「你是和朕一同经历大风大浪的人,又是朕大阿哥的生母,朕自然不会忘却你。」

皇上眼角眉梢瞥到了置在桌上的粉桃色轻罗纱,想起了以往的诸多往事:「朕记得你从前最喜欢粉色,怎得这些年都不穿了?」

和嫔尴尬笑道:「嫔妾都这把年纪了,打扮得五彩缤纷岂不遭人笑话?」

皇上颔了颔首後,突然是想起大阿哥了,只见他朝着和嫔疑道:「和你说了这麽久的话,怎麽也不见奕纬那孩子?」

闻得此言,和嫔心里是慌跳了一下,她赶紧对宜人使了个眼色,宜人见了立刻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奕纬的房间。

和嫔应付着皇上说道:「奕纬他……些许在书房念书吧?皇上要不过些时候再来看看他。」

皇上却是不听和嫔的话,竟是迳自走进了後殿的内门,和嫔还没反应过来,也没得阻止,只能眼睁睁见着皇上走进了房间。和嫔的汗水开始流下,现下也只得跟着皇上的步伐,祈祷奕纬那处有奇蹟发生。

房门内,一股暖流腾腾涌出,奕纬正姿态潇洒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旁的宜人则焦急地直喊着他起来,却遭到奕纬无礼的喝退。

皇上见了眼前场景,突然怒气难遏,瞬间,整个宫殿只闻龙嗓震烈道:「堂堂皇子竟在大白天睡觉?!还不给朕起来?!」

奕纬被这声音吓到滚到了地上,赶紧跪着嗑头道:「皇阿玛……」

皇上见奕纬这般不争气样,气得大骂:「朕子嗣单薄,你身为朕唯一的儿子,竟是如此不中用,你这个样子日後如何给你弟妹树起榜样?」

奕纬惊吓地不敢抬头,只能一直哭道:「皇阿玛恕罪,儿臣知错了!」

皇上再不看奕纬,反而是看向了一旁面色惨白的和嫔,失望地道:「和嫔,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朕不敢想,在你的教养下,奕纬是怎得虚度光阴的,慈母多败子啊!和嫔!」

和嫔闻言,心下一拧,只得愧道:「嫔妾育子无方,求皇上赐罪!」

皇上摇了摇头道:「你个性太疼爱孩子,却是不知教子应从严,慈母多败子,何况他是皇子,更该磨砺。奕纬也这般大了,一直住在你宫里也不是办法,还是让他搬去和皇太后那处住吧!皇太后管教严格,奕纬在那会学出些明堂的。」

和嫔闻言,眼睛倏地睁大道:「皇上……」

和嫔的话音未落,皇上便伸起了手说道:「朕心意已决,别再说了!」

皇上话一说完,便怒地甩了衣袖离开,徒留惊愕的和嫔站在原地。宜人见状,赶紧上前安抚主子,和嫔却因为痛心过度几乎晕厥,整个人都跌倒在地。

奕纬见母亲如此,担忧道:「额娘,您怎麽了?」

和嫔听得此言,彷佛感到怒火攻心一般,她奋力地站起了身子走到奕纬面前,重重掌了奕纬一巴掌,痛心道:「逆子!」

奕纬从小到大没有被母亲打过,眼眶都泛红了,只得低着头不敢说话。和嫔看到奕纬面颊起了五爪印痕,心下是万分不舍,於是又心软地伸起手抚着奕纬的脸蛋,泪眼自责道:「纬儿,额娘一时气着竟打了你,你痛不痛?都是额娘不好呀!额娘怎能打自己的心头肉啊!」

奕纬闻言摇了摇头道:「儿子不怪额娘,到底是儿子的错,儿子真该打,竟让额娘伤心了!」

奕纬说罢,便是要伸起手往自己的面上再打去,和嫔见状心疼地抓住了奕纬的手道:「傻儿子,你这样做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呀!」

宜人在一旁看得鼻酸,但却明白何为当务之急。她打断了和嫔,对其说道:「主子,现下还是得赶紧想办法呀,大阿哥住惯了咱们宫里,太后那里教养甚严,肯定是好些折磨的。」

奕纬闻言亦是不停地点头,附和道:「纬儿真不想去皇奶奶那处住,纬儿想和额娘住一块。」

从小到大,奕纬都未曾离开和嫔过,和嫔也舍不得奕纬离开自己的身边。忧伤之际,和嫔眼神突然光明,迅速地对宜人说道:「皇后,咱们赶紧去找皇后娘娘!快摆驾储秀宫。」

宜人闻言,答道:「奴婢这便去备轿!」

心急如焚的和嫔坐在轿辇上竟有隔了三秋的错觉。待得轿子一停,和嫔也不让宫门的太监通传,立刻是依着宜人的手,快步走入了钟粹宫。和嫔一见皇后,也不管自己仪容是否工整,立刻便是跪下道:「皇后娘娘,救救嫔妾吧,皇上他......要把奕纬送到太后那处教养。」

皇后闻言,眼皮惊地跳了一下,随後问道:「怎会这样,究竟是发生了什麽是,你快快道来。」

和嫔面色凄凄答道:「娘娘有所不知,今日皇上好不容易来宫里看望嫔妾,但......却看见了大白天睡觉的奕纬,皇上生了大气,说嫔妾教养不善,要把奕纬送到太后那处......」

皇后见和嫔这个样子,不禁叹道:「你这麽精明个人,就败在亲情这二字上,唉......」

和嫔苦苦哀求道:「皇后娘娘仁慈,您明白奕纬她养在太后那处其中利害的。」

皇后哪里不知和嫔溺爱大阿哥的心,但最要紧的还是奕纬养在太后那处的风险太大。皇后思虑一番後便对和嫔说道:「由本宫出面说情皇上定是不听的,还可能失信於皇上,何况纬儿这孩子也确实有过,你且想想还有什麽法子?」

和嫔闻言急得都没法思考了,只是一直念念有词,皇后见状气恼地苛责道:「你素来谨慎,绸缪又周详,好好静下来想想办法,别乱了心思!」

皇后语罢,机伶的凝脂便端了一杯安神茶给和嫔定定心神,和嫔见了这安神茶,慌忙地饮下後,又过了半晌才镇定过来。

皇后见和平心情平复後复又问道:「你是奕纬的额娘,本宫是奕纬的嫡母,这孩子送去皇太后那肯定是.......」

和嫔突然想到了什麽,立刻是打断了皇后的话:「娘娘,臣妾.......不如臣妾装病吧!然後再叫奕纬哀求皇上在我身侧侍疾。」

皇后听此计策,不禁感叹和嫔机智:「甚好,你安排好後,就由本宫来向皇上说你的病吧!」

就像是心中一颗大石终於落下一般,和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道:「谢皇后娘娘,嫔妾赶紧回宫安排。」

「皇上今日还是下朝得早呀!」翠微巧笑道。

皇上膝下子嗣单薄,如今翠微有喜自然是万分的喜悦,恨不得日日早点下朝来瞧瞧。皇上见翠微淘气,一整天的压力也都没了:「你到是日日这般精神,从前皇后和和嫔有孕总是犯困,你却是格外清醒,看来咱们孩子确实有所不同呀!」

翠微看皇上对这孩子的殷切期盼,心里的罪恶感油然而生,但为了替皇上着想,这样的欺骗也是好的.......

翠微笑道:「些许是孩子喜欢见父亲,所以皇上下朝,都让翠儿精神些来接驾吧!」

皇上到底掩抑不住自己的喜悦,直对翠微的小腹说道:「你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孩子,真这麽想见朕呀?」

突然,承乾宫外一阵喧腾,翠微和皇上都听见了这嘈杂声,似乎是有什麽大事要发生了......

皇后不顾众人阻拦,就是迳自入了正殿,看到皇上便跪:「臣妾莽撞叨扰皇上,实在有过,但......和嫔那处出事了,臣妾不敢不报。」

皇上听闻後,心里虽是起疑仍旧问道:「怎麽了?和大阿哥那不中用的孩子有关系吗?」

皇后回道:「不是的,是今早和嫔和定贵人两人在假山上赏景,和嫔的镯子从梯上滚到了地上,她要去捡却一个踉跄从假山上滚了下去,如今打折了手,太医看了後不行还请上了洋大夫呢!」

皇上听皇后说得绘声绘影自然是相信了:「和嫔听起来可是伤得不轻,身边多派几个丫头和太医照看着吧!」

听得皇上此言,皇后赶紧便顺着说了下去:「皇上说的臣妾也早就交代下去了,就是大阿哥那处闹着,说是要自个儿照顾他的额娘,不放心别人看着呢,臣妾怎麽劝也劝不得,就只能让大阿哥一人坐在和嫔的床边照看着她。」

皇上听到这里,不禁疑惑道:「大阿哥真真如此?」

皇后答道:「臣妾不敢妄言,大阿哥孝心可鉴,皇上有福。」

皇帝缓缓叹了一口气道:「到底是朕太心急了,奕纬如今还得照顾额娘,他既然知晓孝道,就不必送去太后那管教了,只得多派几个师傅盯着便是。」

纵使知道来龙去脉,皇后依旧装做不懂:「皇上此言何意,什麽送去太后那管教的?」

既然皇后问起,皇上也就说出了当日所见奕纬的怠惰情况及後来下的口谕。皇后的未来到底是靠着奕纬的,只见她立刻好言道:「难怪臣妾前两天见奕纬在书斋哭哭啼啼的,竟是说了些什麽对不住皇阿玛的,原来是这般情况!」

皇上摇了摇头叹道:「这孩子至少懂得仁孝,朕这些年来一直松懈管教他,他会变成这样也并非全是他的过错,朕也是没做成一个好皇阿玛。如今他有孝道,可见本性尚存,也就不必送去皇太后那了,皇太后训人苛刻,那孩子还可能无法适应,怕是会弄巧成拙。如今就让他尽一尽孝道,好生照顾他额娘吧!」

皇上年少时便失去母亲,一直憾恨着不能侍母亲终老,因此掌权以来都把仁孝看得极重,如今见奕纬孝慈之举,自然是有所动容,也感叹於儿子的一番孝心,彷佛能从奕纬的举动稍稍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皇后听得皇上最後的几句话,终於是松了一口气,复又跪谢道:「皇上仁德,臣妾在这替大阿哥和和嫔谢过了,也就不叨扰皇上和......全嫔了,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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