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花间蝶舞的景象分明是明春三月才有,可如今在北风萧瑟的深秋,她正碎步踏在柔软滋润的土地上,从山丘放眼开去皆是漫山遍野的踯躅,团簇的粉紫缀满整个荒地,犹如女子添上的胭脂,明媚动人。李穆贤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犹在梦中,或是病得不轻才一时出现幻觉。
前面陆炎颀长的背影落於浅草碎叶上,添上寡淡的暗影,却又不失和谐地与象徵生意的新绿融合一起。
一路上,他皆不发一言,只顾自个前行,仿佛忘记背後有个清秀的身影正亦步亦趋地跟着。
本是沉滞的心情,加上陆炎的缄默,更是使她的一颗心愈发忐忑。她有种预感,他将会日渐远去,而分离似乎如箭在弦,比不得平日的出差捉魂,不得弥留半刻,更不许半路折返。
「还不快过来?」待她回神,已离陆炎一段距离,他本人却悠闲地坐於姹紫得连绵起伏的花丛中,清冷刀削的侧脸因群花映衬更显丰神俊朗,一身官服却不给人压迫之感,反而充满微妙的协调。他头也没转,伸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望向远处的眼神悠远而迷离。
「啊?哦!」她快步过去坐下,没有先前的局促,随即歪着头抱住膝盖等着他说话。可心中却闪过一丝紧张,也许是第一次与他如此亲近,近得可细数他耳鬓的青丝。
默然半晌都等不到只字片语,李穆贤顺着他望的方向远眺了一阵子,除了层峦叠起的青山密林,蔓延的花海外,便无何处特别。
「何为阴曹十二殿?」他冷不防地提问,吓得默默纳闷地腹诽他几句後,正准备发作的她一顿目瞪口呆。
「不记得了?」冷淡得不含任何情绪的一句,让李穆贤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可还是怕他愠怒,只得正正经经回答:「不是,我还记得很清楚呢!阴曹十二殿分别是奈何桥、往生阁、阎罗王、第四至第六殿为处罚殿、第七、八殿为枉死城、第九殿为十八层地狱、第十、十一殿为牵亡殿、最後一殿是地藏王菩萨。」
「那十八层地狱呢?」
「分别是拔舌、剪刀、铁树、孽镜、蒸笼、铜柱、刀山、冰山、油锅、牛坑、石压、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石磨和刀锯地狱。」
「不错,每一层地狱皆是极刑,代表罪行的深浅,足以使意志最强大的魂魄遭受极致痛苦而灰飞烟灭。」
李穆贤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为何特地问这个?莫非因为她莫名地招惹了一只红毛鬼就打她下地狱,想到此她浑身僵硬,毛骨悚然,更在心底发誓他再问甚麽都绝对不吭一声!
「短短半年,你进步不少,已然熟悉阴司的运作。昨日地女诞的事……过後你应该感到身体不妥了吧?」
虽不明陆炎为何从地狱牵扯到地女诞,可他说的没错,她的身体不似以往那般轻盈,甚至站一下便头脑发昏,原来方才也不过是他刻意放慢脚步,照顾她走一下停一下的需要罢了。
不提还好,如此一来,便不是怪她可能与外人有干系,扰乱庆典,而是嫌她染上恶疾,成为无用之人,想藉机撵走她麽!
「才不是呢!我还能跑能跳的,一丁点儿事都没有!」为了证明她不会拖累大夥,她猛地一跃而起,想原地转十来个圈给他瞧瞧。但不知是否起身的冲力过大,尚未站稳的她便如风吹柳絮般东歪西倒,幸亏陆炎眼明手快抱紧她的腰,再扶着她坐好。
「我……可能今日头有些晕,休息一下再表演给你看。」她轻揉着太阳穴不敢看他,有气无力地吐出话,心里为一时的孟浪之举後悔不迭,这下不就愈加证明她的无用,恐怕真的要被扫地出门了。
陆炎扶稳她後,无奈地瞥着她,眼见她的情况只一日便如此严重,更坚定了他的决定。「小穆,有件事我一直没与你说,其实你……」
「哎呀,我头好痛,我想告辞回去了……」李穆贤双手抱头,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末了还硬挤出两滴泪欲掉不掉。既然无法改变命运,那不如阻止他宣布死刑好了!
「小穆,」轻叹口气,一眼他便看穿她的小把戏了,也许思葭的话使她终究察觉了自己的异样,却不肯面对罢了。「你该回到属於你的地方了。」
果然呀!她仿佛身处十八地狱边缘,浓浓的翻滚岩浆泡沫汹涌,上升的热气炙烤着她的身体,只要一步便瞬间被吞噬得屍骨不剩。
「你不要把我送走!我保证不再闯祸!」
「你……可是,你不是鬼,也不是魂,终究不可在此长留。」
「什麽?你再说一遍?」很好,她应该是暴晒过久尚未适应,连幻听都出现了!她明明是死了半年的鬼魂⋯⋯慢着,她突然想起思葭在房中所说的自己还是血肉之躯,「你是说,我还没死麽?」
得到他轻轻的颔首後,李穆贤思绪开始混乱,那这半年她又为何於此?一切似乎只是一场上天的玩笑,而她一直做的鬼差又算甚麽?
「小穆,你冷静些。犹记得过千江上出现的那名陌生男子麽?」
对了,她本来要问他来着?若是抓住了他,她还打算狠狠毒打他一顿,出一口恶气的,结果被忽悠了半天差点忘了。
「他是来接你走的。」
原来那只红毛鬼果然认识她,且竟然是为了她才惹出如此多的事端!接人就直接说不就得了,何必搞这麽多花样?
李穆贤感到自己更加晕厥了:「他是谁?是我甚麽人?」到底是谁?害得她连容身之所都将要失去,她已经洗去前世记忆,就不可在地府平淡地生活、安静地进入轮回或是修炼仙身麽?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他……是你重要的人。姑且可说是『故人』吧。」
「故人啊……」她垂下头喃喃念出这几个字,久远尘封的角落似乎随之开启。
随即,他毫无预警地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唇瓣略似羽毛轻盈的触碰,却又带着烧灼的温度,残留於她眉间。
低头凝睇她柔和的睡颜,耳边兴许不再会有聒噪而爽朗的笑声了吧?他一挥袖,哪里还有踯躅织成的锦毯,只余下一片荒芜的旱地。
「安稳地睡吧!待你睁眼,一切便会重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