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正下起雨时，还好老天爷没有为我今天的忧伤多添上一笔。今天的公车比平常还来的快，而且出奇地没有什麽人。当我上了公车，选了司机後面的位子坐上去。从口袋里掏出用了老久耳塞都不知道跑去哪，还始终丢不下手的耳机，再一次见证我的念旧。
还没插上手机，电话就响了。
来电铃声是没什麽印象的手机号，手机号码不就十个数字，排列组合凑来凑去听起来差不多，就算是曾经的男朋友，我大概也会当作不认识的路人。
「……」我接起电话，看着玻璃窗上的雨水滑落，把朦胧的窗户画出好几道清晰的色彩。
「……宋羽茜吗？」
还真巧，就是我称得上比路人再多说个几句话的，曾经的男朋友。
资工系二甲，谢承彦。喔更正，已经过了暑假，没意外的话他应该升上三甲了。
「我是。」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足以当配音的嗓子带点恳切：「……你还在生气吗？」
我笑了一下，头靠在车窗上，用手指比画着玻璃窗的露水，毫无章法的乱撇。
「我生气什麽？你又没欠我钱，也没在外面欠钱用我压债然後跑路，也没把我搞大然後要我拿掉，我生气什麽？」
相较於我的冷静跟平和的语气，他倒是有些得不到原谅的气极败坏：「你原谅我好吗？」
我又笑了一下，我不是说我没生气了吗？
在义正严词的他的耳里听来，我的笑像是嘲讽的编藤抽着他，让我隔着手机，还能听到他咬着後牙槽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学长，我真的没生气，我祝福你。」
他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发出几个音，「你说什麽？」
「我说什麽？你不就是冲着我知道了这点才打来的吗？怎麽？怕我在公开贴文上用键盘毁了你的一世英明？还是怕让你的她伤心？」
他哑口无言，我也就顺着他的沉默而沉默下去。
在我跟他在一起的起初到最後，他还是很殷勤地跑来找我，带我吃这喝那，陪我熬夜赶设计作业。
我会知道他是谁，是因为我知道从一下的第二个礼拜开始，总有个人会常常出现在我们系上，偶尔坐在我的斜後方，偶尔在学生餐厅里坐在我的对面桌子吃同一样食物。
後来经我的朋友口中才知道，那个人叫谢承彦，资工系二甲。
而分手的原因，没有吵架、第三者这些该有的，轰轰烈烈的戏份搭配。只是因为他们系上有一个跟我同届的女生，叫什麽名字不重要，因为她有一头让人过目难忘的厚重妹妹头，就叫她「妹妹头女」吧。
妹妹头女有时会跟我们一起用餐，我其实不太介意，不是自己没有危机意识，而是她一点危机也没有。况且带着「家属」跟亲朋好友吃饭本来就是很合乎情理的事。
第一次我们三个两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免感受到一股炙热的视线，不是憎恨，不是讨厌，而是望着我旁边的他。
当学长还很热心的为我夹菜，我正撑着头看着对面的妹妹头女，心里思忖着一些事。
「羽茜，你今天想喝什麽？我帮你买吧！」谢承彦起了身，拿着钱包准备要到旁边的饮料店买东西。
「喔……焦糖奶茶。」我看了他一眼，对他笑一笑，他的脸又红了。
「那你呢？老样子？」他看了她一眼，她连忙点头说好，直到谢承彦的身影消失在柱子後，她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他身上，我依然看着她想事情。
她一发现我，娇羞地低下头，当下我就想起了白居易写的「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那个眼神是恋爱中的少女，那个眼神不曾在我眼中出现过。
如果说我正坐在草地上观看满天星空，那这个女生的眼神中的闪亮，就会使天上的群星黯然失色。
从她的视角反观对面的我们，那是我十九年来里头，第一次为了人生而感到悲哀。
不为自己。
从那之後，我还是学长的女朋友，她还是学长的学妹。不一样的是，我对她特别特别好，不亚於对自己的好朋友。
後来我从学长口中得知，她是他的青梅，从小一起长大，一路上来一直是一间学校的。
我观察着他谈及她的眼神，尽是对重要的人的宠溺。我没有不开心，只有满满的纳闷。
「啊……我一直在说她的事情，你会不开心吧？」他察觉到我苦恼的表情，以为我在生气，停下脚步面对我，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我得说他其实是修养良好的男生，而且很会看我脸色。其实我也没多摆什麽脸色，最多的懊恼、姨妈来、苦闷，都会被他自动带入「生气」的情绪里头。
但我得说，对於我的喜好，他实在不慎了解。
像是我每日一杯的小七中杯热焦糖，他到了我们交往的最後还是不知道我的习惯。有一次在某一科系的两性问卷里，他填了我最不喜欢的食物是咖啡。
回到现实，他还在为了我是不是生气而担忧。於是我摇摇头，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的脸一如往常地刷红，在我们在一起不到两天，我已经抓准他的做人原则跟性格。
他浅眠，浅眠的人睡眠品质不好，但他怕我找他，所以手机都会开声音，於是我没事不会在不该地时间点打电话给他。他上课的时候不会看手机，而且跟我一样课业心有点重，所以我不会因为他没有回我就乱发脾气。他不喜欢吃辣，所以如果有机会帮他送食物，我都会一再嘱咐做事太顺手的老板不要再加上他们的祖传酱料秘方。
还有最後一点是，他对於我的笑容，总是招架不住。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麽而分手呢？」良久後，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了浓浓的酸楚。
「学长……你喜欢我哪里？」
「我……」这一次，他还是像第一次一样有了犹豫。
「是因为我漂亮吧？」
外观的第一次感受决定了对於要不要深入有很大的影响。但学长对於我的长相严重的偏执到误认成喜欢，这点从他老是对我脸红就可以看出来。好几关，我的漂亮活活把他对於我的喜欢打死了。
为什麽我可以那麽清楚呢？因为我不喜欢他，可以说从我们在一起开始，我一直是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我们的感情。
我看了一眼通话时间，实在不值得浪费学长的三十分钟电话费来跟我讨论一段早就结束的关系。更何况我还从妹妹头女那里知道他的家境状况也没有多好。
「……」那一头的他默认了。
这时我才琢磨出自己在车窗上比画的那些水痕，其实是一个意义中含有令聆听者感到有侮辱、羞辱或冒犯的用字遣词。我呐呐的在心里念着。
王八蛋。
难得的好心肠全栽在这对青梅竹马上了，我挪挪屁股，准备为着一路颠簸的马路跟可能的一段长篇大论的开释，找个舒适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