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璿搞得神神秘秘的,让人摸不清葫芦里卖什麽碗糕,虽然不是没有遇过心急的委托者,但是这麽积极地跟踪我,并替我敲定时间、地点的客人还真是头一遭碰到。
在出发前我揉了黑糖的头颅十几分钟还想不透这个问题。
不过自己怕什麽,难道那家伙会吃人吗?我越想越觉得好笑,拿起机车钥匙就走出屋外。
抵达龚璿的宅邸时恰好是晚间八点,我熄掉引擎,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建筑物。
三层楼的纯白洋房,屋顶采用咖啡色的文化瓦,大门前的ㄇ字型围篱爬满了藤本植物,整体看起来颇清幽雅致。
这个姓龚的住处不赖嘛!
我下车按门铃,铁门一下子就被打开,见到龚璿带笑的脸庞时,我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真准时。」他这次穿着普通的居家服,上灰下白,不是死沉的黑了。
「废话。」
他带领我走进客厅。
五坪的空间里灯泡全开,十分明亮,我看着他落座,自己则维持站姿。
「就在这里进行吗?」我问。
「这里不好吗?」他愣了愣,又道:「啊,我忘了考虑你的位置,要是让你倒在地上的话就太失礼了,跟我来吧!」
我们马上移驾到他的卧房,他自动自发地在床上躺平。
「然後呢,我还需要做什麽?」他转头望向我。
「现在只需要你闭上嘴,让我专心。」我用脚勾来一张椅子,准备入座。
「等等。」他起身按着椅子扶手,「我躺的是双人床,空间足够,你为何还要采用如此不舒服的姿势?」
我瞪着他几秒,在心里猜测他这番话是否别有企图。
这人有这麽好心吗?「我舒不舒服与你何干?」
「你是我寻觅多年的捕梦者,」他神情严肃地回望我,「我可不希望出任何差错。我想,要是不幸失败了,你应该不会再接受我的委托吧?」
「不会,除非我想不开。」
「那就对了。」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请你躺在这里。」
我看得出他是百分百的认真,当下也不想计较这点细微末节,便迅速爬上床。
我就定位置後,说道:「你必须全身放松,让意识……」
「我知道。」他淡淡地打断我,「你不必费心催眠,我可以自己处理。」
「啥意思?你可以一秒入睡?」
他没有回答,我转头一看,他居然睡着了!
慢着,不会吧?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的睡颜,再三确认他是真的睡着了!
大开眼界!我叹为观止,内心多了一分敬佩,随即握住他一条手臂开始工作。
龚璿是个奇怪的人,梦境也是奇怪的。一进入他的意识之海,就见到无数上下颠倒、左右相反的物件,例如时钟的数字排列顺序是反的,秒针的走向也是反的,悬挂在空中的瀑布往上流窜,鸟禽全都肚子朝上地飞翔,在头顶与脚下各有不停旋转变换宛如万花筒的漩涡,地面有的镂空、有的长花(当然是向下生长),诸多物件交错飞舞,像是同时存在相异空间,却又完美融合。
饶是浏览过无数怪梦的我也不禁啧啧称奇,徐徐穿过这些景物後,在某个角落见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虾球的龚璿。
梦里的他看起来格外年轻,纤细娇小的身躯像是尚未发育的孩子,再一细看,贴靠在膝盖上的侧脸青涩稚嫩,感觉只有十一、二岁。
「要来了,它又要来了……」小龚璿双手按着脑袋,持续自言自语,「每次都会吃掉,每次都会……」
他说的是那个怎麽样都打不倒的怪物吗?
霎时,梦境震动了起来,附带轰隆轰隆的声响││他的梦真够清晰。
我正感叹时,一阵比刚才更强烈的震动从背後传了过来。
一团大约有五个龚璿高的庞然巨物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踏着震动大地的步伐迅速朝这里接近。怪物外貌奇特,说圆不像圆,说方也不像方,拥有水桶般的体型,全身黑如锅底,没有双眼、双手、毛发,只有两条分外肥短的腿,以及一张血盆大嘴,身躯边缘像是由浓雾构成,摇曳不定。
怪物将行经之处的东西全都吞进嘴里,连漩涡都一并吞噬。
「吃掉了……没有救了!」小龚璿依然蹲在原地又笑又叫的,「全都死掉了!哈哈哈哈……」
我连忙使出比怪物更快的速度抄截起不逃跑的臭小鬼,像是扛麻袋般将他扛在肩上,升空到怪物触及不到的距离才停下。
「这东西真的打不倒?」我轻蔑地看着底下的目标。
它正仰头对我咆哮,声音又尖又刺耳,与其说咆哮不如说是在刮黑板。
「它不会死。」小龚璿低声重复道:「它不会死,不会死……」
「讲一遍就好了啦!」我不耐烦地揍了一下他的屁股,「喂!你可以正常对话吗?告诉我它除了吃还会做什麽?」
「吃……」
「对,我知道!」
「吃所有的东西……」
「浑蛋!」我失去耐性,随手将他丢了出去,一张懒骨头沙发立刻凭空出现完美接住。
姓龚的现在无法沟通,只能先试探一下了!
我降落到地面後怪物欣喜若狂地吼叫一声,立即发足冲了过来。
我不慌不忙地吐出一个字:「锁。」
怪物脚下的草地接连发出「啵」的奇特声响,十数条小腿粗细的金色锁链破土而出,转眼就綑住了怪物的身躯,阻止它的前进。
它奋力挣扎了几下未果,便使力踏了一下地面,整个世界剧烈晃动起来,紧接着天地颠倒、场景扭曲,它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它应该不是生物才对,可是拥有改变梦境的能力?
这不是巧合,它的确改变了梦境!
懒骨头随着这波震动也消失了,小龚璿跌落地面,一动也不动的。我不想管他,机车的人通常没有那麽脆弱。
我举起一条手臂往空中比划了一下,将景物变回稍早前的模样,没想到一下子就硬生生地被改了回去,似乎存心与我唱反调。
「嘎嘎──」叫声忽然从我背後传来。
我直觉地往前滑行数公尺才回身查看,怪物在我刚才站立的地方咬出一个大窟窿。
它津津有味地嚼着黄土、铁皮和钉子,贪得无餍的样子令人作呕。
「锁不住,不代表不能杀。」我的脚下霎时变出一个精巧如迷你飞碟的飞行器,随我高兴飞上飞下飞前飞後,身处梦境的优点就是可以搞些现实搞不到的玩意。
我踏着领先全球半世纪科技的飞行器绕着怪物打转,变化多端的动线令它捉不到我的影子,急得它暴跳如雷。
我猛然翻转一百八十度,头下脚上地从怪物头顶掠过,双手朝它比出「七」的手势,「退,贯穿!」
无形的震波从我的手指喷射而出,狠狠地将怪物撞了个倒头栽,同时无数肉眼难辨的金色粒子迅速在空中凝聚成一把长矛,像是离弦的箭矢射穿了它的身躯。
「吼嘎嘎──」它似乎相当吃痛,爆出了难听得要死的嚎叫。
「锁!贯穿!」我再次困住它的行动,变出两把长矛钉住它的双腿,「炸!」
我将身体转回头上脚下时,怪物的身影已被亮到刺眼的火光吞没,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右掌五指张开往空气抓握成拳,火焰立即消散,怪物不见其踪。
这下总该死了吧!
「我说过了,」稚嫩的嗓音在我身边响起,「它不会死的。」
我不禁错愕地望向小龚璿,他的眼神少了狂乱,多了理智。
他何时过来的?「你正常了?」
他看向我,挑眉笑道:「叶先生,我不是你,能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就已经相当吃力了。」
「过了这麽久它都没有现身,你确定它──」
「跑。」他出声警告时已经迟了。
我感觉一股沉猛的力道咬住了自己半边的身体,接着就见到一条手臂被扯离我的肩膀。
「妈的!」我用剩余的手臂抓住小龚璿往後飞离数十公尺,忍不住骂道:「它到底是三小东西!」
「你不要紧吧?」小龚璿皱眉瞪着我的伤口。
「别人也许在梦中会死,但我不会。」我冷笑着抖了抖肩膀,断臂立即长回,像是从未断过,「你也看见了,在这里我就是想死都死不了。」
「那岂不是跟它一样了吗?」
我顿了一下,低头瞅着他,「人和怪物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惜它没有那麽好的耐心等我们哈拉完毕,雷霆万钧地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