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入目的不是天空,而是熟悉的天花板,耳畔没有战斗的喧嚣,只有习以为常的潜艇运转声。
但思绪,还停滞在昏迷前的紊乱。
「你醒了啊……」开门声将夏其从混乱中拉出,进门的佩金一脸憔悴,满眼血丝,眼下黑眼圈和船长有得一比。
若是在平时,他可能会嘲笑对方一番,不过现在,还要更该要在意的事情。
「战、战斗……札诺克,他、他……」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努力把自己的时间轴拉到正轨。
佩金垂下眼,抿抿唇,他很清楚夏其想知道的是什麽,只是张嘴却是一片带苦的乾涩。
於是他闭上嘴,沉默地摇头。
夏其觉得自己的智商并不足以理解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意义。
可是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个动作正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意思。
只是脑海之中,「不可能」三个字喊得声嘶力竭。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你在开玩笑对吧?这可不好笑啊,佩金。」他勉强着自己扯出笑容,发出乾巴巴的笑声,「我差点都要被你给骗过去了。」即便他也知道,对方真心想要骗他的话,是不会说这种能轻易就被拆穿的谎。
他希望自己的室友能回他这只是个不有趣的玩笑,过会儿他就能看见团里老妈子的厨师,端着可能是粥之类的食物,踹门而入。
然後在嘴里叨念着「别随便咒我死了好吗?」以及一串饱含关切的嘲讽句。
而此刻再度摇头的佩金,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希望?
但既使是拥有手术果实的船长,面对一具已经一枪毙命的屍体,就算余热未散,也是无能为力。
房内沉默,只有夏其难以置信的低声喃喃。
浅蓝的幽灵飘入。
克尔的表情一如平时,半闭的眼,一副任何事情都嫌麻烦的样子。
只是在此刻,这种不变的态度,却是触动到夏其那不稳定的神经。
「你为什麽这麽平静?你认识的人……札诺克他、他、他可是……」夏其瞪大泛红的眼。
「我知道,他死了。」克尔分出了注意到夏其身上,而他的姿态,在夏其看来,犹如反问着「那又怎样?」。
「你为什麽一脸无所谓!还是说,你们幽灵活得太久,对身边的人,不管谁死了,都可以无所谓了,是吗?」他想冲上前,抓住克尔死命地摇一摇,看看能不能摇出一点人类该有的情感。
「夏其!」佩金低喝,声音乾哑,充斥着疲惫。
「……你还是,先检讨你自己吧……」克尔的回应很冷漠,夏其却彷佛看见蛇首嘶嘶吐着蛇信,「实力不济,才会害得别人为了救你……搭上自己的命。」而且不只回应冷漠,表情甚至动也没有动过。
听见他的话,夏其的愤怒如同被倒上一桶冰水。
从心里泛起寒意。
佩金似乎斥责了克尔几句,但夏其没有听见。
他企图辩驳,张开嘴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或者说,他压根无从反驳。
克尔没再说话,看一眼佩金,转身就要飘离。
他原本是飘来做什麽,也无人关心了。
「……札诺克他,变成幽灵了吗?」夏其在身上无形重力的压抑下,挣扎着发出问话。
「很遗憾,他不可能成为幽灵的一员。」垂着头的夏其看不见克尔说话时的神态,但他尽可能地使自己相信,那道冷淡声音的主人,脸上真的是遗憾的表情。
沉默在克尔离开後没有持续多久,佩金倒向了床铺。
「别去打扰船长,不只你,我们都很难过。」他道,手盖住眼,缓缓说着夏其失去意识後发生的事。
後半段的战斗由船长一手掌控,佩金他从未看过船长将能力范围扩散到这麽大,只为一口气将札诺克转移回潜艇的手术室。
其余人继续且战且退,贝波搬着夏其,佩金掩护着,卡夫大肆地的扔着先前因为可能误伤而禁止使用的高危险炸弹。
此战最大的收益大概是确认了那个炸弹的作用范围。
而幽灵,他们贴在地表不断游走,有效而隐蔽的阻却了追兵的脚步,协助其余人返回潜艇。
随後,佩金进了手术室,看船长把透支的体力继续透支,用尽一切手段,却无法阻止那具身躯渐失温度。
「所以我,打昏了船长。」佩金的话到此终结。
札诺克已经死了,他可不能够再眼睁睁看着船长把生命也透支殆尽。
虽然不晓得自己的船长过去究竟经历过什麽,但佩金敢说,生存於狄法德的自己,比罗更知道怎麽在对於死亡时保持着冷静。
不,不对,船长肯定也是清楚的。佩金在心里否定自己的先前的想法。
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札诺克的缘故。这才是原因,船长无法保持冷静的原因。
夏其静默着听完佩金的话,直至听见对方缓缓睡去的呼吸声,他才推开门。
在船舱之中迷茫的行走,他以为自己会走到厨房、大厅,或是札诺克的房间门前,但他的潜意识却是避开了,像恐惧着在那些地方却看不见那道束着马尾身影。
最後,他的双腿领着自己,走到那间最熟悉的工作室。
卡夫在里头,难得的不是摆弄着名为电路板的奇异高科技产品,而是平时应当由夏其来制作的木工。
虽然戴着手套,但毕竟是不熟悉的活,夏其能看出手套内肯定早已被扎出好几个小伤口,才使得对方手部动作不怎麽灵活。
目光从对方身上移转到对方正做着的物品,就算只是个框架,但夏其依然可以清楚知道,卡夫在做的是什麽。
「海贼好像比较习惯海葬……啊,我现在也是海贼没错,不过我家乡比较习惯用棺材下葬……」高瘦的男子扶了扶眼镜,「所以我想结合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说的话老是不在点子上头。
「你!」
「当然啦,我也是挺难过的,只是……怎麽说呢,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像你们那麽长,我是相信友情跟时间长短无关,不过我知道我的难过和你认知的难过程度上有不少差异。」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抓抓脸,却被上头插着的小木屑给刮了下,留了一道红痕,「现在这样也没什麽不好啊,总不能你们全部都在难过,然後就什麽事情都不用干了吧?」
他当然也是难受也是手足无措,但看着旁边那只更手足无措的白熊,他好歹也是个男人,把贝波哄去把潜艇降下来,远离追兵往海里轰炮弹,这点他还是能做到的。
「虽然你看起来还是一脸很难接受的样子,嗯……也是啦,你才刚醒,但是呢,你要接受现实才行。」卡夫虽然平时就一脸认真的讲着不在重点上的话,但夏其多少是知道,现在对方非常认真,与一般那被戏称「假正经」的作态不同。
「我……」他只吐出了一个字,便又沉默。
他知道他应该要接受。
可是,他不能够接受。
「札诺克,已经,死了。」比起克尔那「恩,下雨了」一般的说法,卡夫这一字一顿的句子,让这件事更加真实。
夏其还是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团里人因为他在战斗中提早退场,而开的恶劣玩笑。
但他知道,不是。
「……你觉得,是我害死了札诺克……吗?」他的声音巍巍颤颤。
「嗯?虽然我觉得你平时就蛮傻的了,不过想不到你居然可以傻成这样子。」卡夫顿了下,「这当然……是你的错啊。」在那张理所当然的表情後方,夏其感觉自己又看见蛇在吐着蛇信。
心脏彷佛被谁攥在手里,捏得生疼。
卡娅……告诉我,我该怎麽办……他在心中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