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得没有一点星子的夜色笼罩着这座城市,夜半时分的道路似乎除了烧着报纸取暖的几个街头流浪者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生物存在了。
他们一边拉紧身上破烂得只能勉强挡挡冷风的薄外套,一边将团成球的报纸扔进充当壁炉的油桶里,嘴里碎念着低咒这该死的鬼天气。
旧金山的夜晚即使身处六月也有着让人嘴唇冻到发麻的威力,潮湿的雾气更是加重了几分彻骨的寒冷。
有人从墙边拿起脏兮兮的不知道沾了什麽东西的木吉他,冻僵的手指拨着弦弹出不成调的几个音符,五音不全的曲段也能引得一群人用同样的五音不全搭拍子唱和,稀稀落落的笑駡声混着劣质的菸草味儿回荡在空旷街上。
雾气更浓了。
一个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矮小身影低着头快速经过自娱自乐的人群,「兄弟,来喝一杯吧?」其中一个流浪者举起手中的酒瓶朝那人吆喝,醉醺醺地发出加入狂欢的邀请,人影像是听见了,带着手套的手紧拽着帽沿加快脚步,逐渐将喧闹声抛在身後。
她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背靠着墙壁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自己一动也不动。
良久,微弱而压抑的啜泣声从兜帽底下传出来。
距离意外已经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安娜仍旧忘不掉柯迪痛苦的表情以及逐渐发青的脸色。
等她意识过来是因为自己的触碰才发生这种事而惊恐地放开他时,少年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大概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怎麽会这样?怎麽会这样!
「安娜,我们在一起吧,我......我可以每天载你去上学。」
少年努力扳着脸维持正经却仍是掩不住害羞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她终於忍不住嚎淘大哭。
再不会有人偷偷趁着夜晚的时候敲开她的窗户了、也再不会有人牵着脚踏车逆光朝她露出灿烂的微笑,履行那个绞尽脑汁才说出的载她去上学的承诺。
是她害柯迪变成那样的,她是个怪物。
哭声渐渐变小,安娜呆坐在潮湿的地上,神情一片空茫。
远处流浪者们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安娜扶着墙壁缓慢地站起身,僵直着手脚走出了小巷子,才走没几步就突然听到背後有人叫住她。
下意识不想与人接触的安娜头也不回就往前跑,然後听到一开始叫她的那个声音紧张地喊了另一个名字。
「等一下,琴!」
她被人按住了肩膀,不大的力道却死死将安娜定在原地,她霎时慌乱起来,尖叫着想要甩开那只手。
「别碰我!」
兜帽由於幅度过大的晃动而滑落下来,露出一张纤细苍白的脸,两缕银发随着她抗拒的动作散开,可是很快安娜就停止了挣扎。
她对上一双毫无任何情绪起伏的浅绿色眼眸。
死寂、冷漠。头一次看到这麽可怕的目光让安娜呆住了,甚至忘记了被人触碰的恐惧。
「别动。」
对方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安娜下意识照做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时她也藉着几米开外的路灯看清了按住她的人的样子。是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生,长得漂亮极了,简直无法想像这样一个人会拥有如此漠然的双眼。
确定安娜不会继续跑了之後,十九放下了手。她还没忘记刚刚从分基地传来的讯息,从接到消息後就隐约泛起的焦躁久久不退,只随着时间流逝越加严重。
在她最初被唤醒时,拥有一串由随机单词组成的『初始指令』来下达命令,长官就是指令的拥有者,只不过他认为不需要用这种东西也能让十九当个听话的小甜心,因此後来就舍弃『初始指令』不再使用,当初几个知道指令的人也都已经被长官灭口了。
至於之後有一些科研人员知道了当初十九所参与的实验和仪器,潜心研究後改良出一套洗脑指令来声控改造士兵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昨天十九看到了那串初始指令,并要求她尽快到位於纽约的分基地接取任务。
只要知道『初始指令』就能对她下命令——这大概也是长官不想使用的原因,长官向来不喜欢她听从除了他以外的人说的话。
纠结归纠结,『初始指令』在十九被深深刻划在脑袋中的本能无疑是优先於长官的命令,即使与长官指派的待命任务有严重冲突她也必须完成。
只是......最近脑袋稍稍开窍的十九还是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无论是理由还是教授的安全问题都还没有想到方法解决。
动脑一直都不是十九擅长的事,她更焦躁了。
在场的另外三人都能感觉到她压制不住的丝丝寒气,本来气温就只有十度的旧金山夜晚似乎又降了几度。
查尔斯不知道小姑娘在焦虑什麽,但他感受得到,他看了眼表情不安的少女安娜,担忧的目光转移到十九身上。
打从下飞机开始他就感觉到十九的心不在焉,一路上虽然是与之前相同的沉默不语,但明显是不同的氛围。
分心关注十九心事重重的模样的查尔斯在回答汉克问话的时候也恍神了几次,害汉克差点把车开到城市的另一头。
一见到他感应到的小变种人後,原本安静地跟在身边的小姑娘却突然出手制住试图跑开的对方,在见到她隐隐散发戾气的眼神时查尔斯更是一惊,幸好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垂下手像个失去能源的机器人般静静站立在原地。
他想待会一定要问清楚小姑娘,发生了什麽事。
「你们......找我做什麽?」安娜克服了心中的紧张惶恐率先开口,她有些受不了与自动降低周围温度的十九站那麽近,试探着往另外两个男人那里挪了几步发现她没反应之後才如获大赦般朝他们走过去。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组合。但在安娜对未来的设想中自己从此之後应该再不会跟其他人有所交流了,因此无视了眼前三人隐隐约约的奇怪之处,只是仍旧站在不会轻易被近身的距离。
「我们是来帮你的。」查尔斯暂时收回对小姑娘的担心,重新看向安娜,神情温和:「你发现了自己拥有特别的能力,对吗?」
他知道安娜发生了什麽事,过激的情绪反应令他在发动心灵感应时不由自主窥探到她的记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感同身受的悲痛让查尔斯尽量小心避免去揭开小变种人血淋淋的伤痛,语气轻柔地安抚她濒临崩溃的情绪。
「这不是你的错。」他又重复了一次在面对千欢时说的话,蓝眸中的光芒碎成布满裂痕的晶石,折射出无尽的哀伤。
拥有什麽样的能力并不是变种人们可以决定的。
他们从来都没有错。
在查尔斯说出第一句话时安娜简直恐慌到了极点,她极力隐藏的秘密就这样被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戳破了,可听到他柔和的劝慰时,安娜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是诅咒......」她喃喃说着,对自己的能力痛恨到了极点,因为这个可怕的能力她失去柯迪、失去了家,只能浑浑噩噩地游走在街头找不到归宿。
她最无法接受的大概是在伤害柯迪之後却感觉特别有力量的身体吧?这让安娜觉得自己就是个万恶的吸血女妖,靠着吸食他人的血液维持年轻貌美。
「任何能力都不会是诅咒,孩子。」查尔斯低声说着,微哑的语调悠远而怀念,彷佛又想起当年那个一下子被脑海涌出的许多声音吓呆的七岁男孩:「只是你还没准备好接受它的存在。」
他花了五年的时间才摸索着确认自己不是得了精神病出现幻听,而是拥有别人所没有的能力。
「如果你希望有个小小的容身之处,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他笑了笑。
安娜愣愣地看着轮椅上笑容平和的男子,不自觉就让人有了想要仰视着他的感觉。
就算不能触碰人,安娜也想要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其他,和她一样的人。
这是她心中重新燃起的,十分微小的一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