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号，圣诞节，亦是篮球队比赛的日子。
「都准备好了吗？」
「OK了！」「这边也是。」「没问题！」
社员们的热烈回应让我备感欣慰，同时也将今日的目标向大家宣告：「今天就是圣诞节了，虽然预定明天也要摆摊，但节庆过了这些应景商品的价值也会打折，所以我们必须尽力在今日清掉所有余品。」
「知道了！」
随着时间推移，人潮逐渐涌入，大夥儿也开始忙碌起来，我时不时看向腕上的表，篮球比赛现在已经开始了，可客人络绎不绝，实在不是抽身的好时机。
再等等吧、再等一下，等人变少了我就……
「玫玫。」妮可学姊忽然挡在我面前。
「怎麽了？」
只见她双手环胸，一脸严肃的质问：「你不觉得你现在不应该待在这里吗？」
「欸，学姊？」小安也凑了过来，满脸吃惊。
「你怎麽还在？今天篮球队不是要在体育馆比赛吗？」她边说边掏出手机，看到上头显示的时间时激动地跳了起来：「天啊，已经开始了！」
「现在客人正多，我不——」
「停。」妮可学姊将手抵在我嘴前，说道：「你快去，别废话那麽多耽误大家时间。」
「可——」
「快去吧学姊！我们能可以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啊。」小安双手握拳，闪闪发亮的眼睛太过刺眼，好似我不相信她就犯了什麽滔天大罪。
二对一的处境太不利，从她们强势的态度中更是找不到一丝退让的可能，我只能接受这番好意。
「谢谢你们了！」
体育馆离摆摊的地方不远，步行大概三分钟就能到了，我却不自觉的加快步伐，最後甚至迈开双腿奔跑，冥冥之中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向前、加快、再加把劲，我想更早一点看到王仲杰。
然而，一想起那个人，昨日那尴尬的结尾便浮现在脑海中，让人头皮发麻，感到一股燥热。
「你……」
王仲杰的唇移开了，和我保持不远的距离，我看见他的脸比那身後的夕阳还要绯红。
如果我的理解力算是正常，那麽王仲杰刚才应该是在向我告白，而我也喜欢他，现在正是表明两情相悦的好时机。
我吞了吞口水，凝聚勇气倾诉我的心意，岂料才发出一个音王仲杰就飞快地打断我。
「你不用马上回应我啦！我知道这很突然，所以、你不用回答我什麽……」
「呃……」
「谢谢你的礼物，我超级喜欢！我一定会天天戴着！那个，球队还有练习，我先走罗！」
「……喔。」
於是，我还来不及告诉王仲杰我也喜欢他，就被他逃了。
胆小鬼，真是个胆小鬼。
就在我嘀咕着王仲杰的不是时，双脚已顺利踏进了体育馆的大门，比赛时间球场的出入口是有管制的，我立刻前往二楼的客席。
这里有点冷，可能是因为我跑得满头大汗，吹了风後对於凉意的感觉特别深，我拉起帽子、找寻座位，这时观众席上已挤满了人，但所幸我只有一个人，还是能找到位子的。
岂料我才刚坐下，便听到旁边的女孩嘴里喃喃着我熟悉的名字。
「王仲杰这臭小子，亏我还特地回台北看他比赛，打这什麽球啊……」
我望向记分板，心跳不禁漏了一拍，比数竟差了将近二十分，也难怪王仲杰会被咒骂了，这也让我担心起了在场上的他。
此时我方的成员有王仲杰和高士鸿，还有三个有几面之缘的学长，从他们大汗淋漓的模样就可看出每个人都很努力，锐利的眼神及强劲的动作都显示着他们并没有放弃，可比赛的节奏却是被对方控制着。
这时，王仲杰的传球被截抄，客队乘着惊人的气势一路往篮板冲进攻，却在投篮时被高士鸿盖了火锅，硬是用蛮力挡下了这球。
对方没得分让我轻轻吁了一口气，身旁的女孩却依然很激动。
「可恶啊……这笨蛋传球也会失误，我都想跳下去打了，振作点好不好……」
我开始觉得这个女孩很不一般，或许，她和王仲杰十分熟识。
或许是我注视的是现太炽热，她忽然转了过来，和我四目相交。
为了避免尴尬，我先开口了：「你认识王仲杰？」
「认识啊，我是他高中同学。」女孩大方承认，并反问我：「你呢？」
「我……」我是他教练？他同学？他……还未正式交往的女朋友？
这时我才惊觉，原来给自己一个定位还挺困难的。
「……是他朋友。」
「哔！」
哨音响起，我们几乎是同时望向计分表，就见客队的分数又添了两分，不免让人感到失落。
「铁定又是王仲杰这笨蛋，今天已经失误好多次了！」
「很多次？」
「对啊，这家伙状况不好，一直失误，要不是那边那个高个儿防守超强的，比数还会被拉开更多。」女孩说着说着，不禁皱起眉头，神色凝重：「不过，他好像也累了。」
的确，以高士鸿那种充满力量的打法，对体力的消耗铁定比其他人大很多，再加上抢篮板、盖火锅都是他在做的，不断起跳对双脚也是十分沉重的负荷。
这女孩说得没错，高士鸿今天的表现很好，可王仲杰却无法和他配合，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
「哔！」
失望的低吟在哨声压下的同时响起，女孩的咒骂也不绝於耳，我看着场上的王仲杰，脸上展现的是我不曾见过的焦虑，和平常那个嘻嘻笑笑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王仲杰，不是说好不让我看你狼狈的模样吗？现在这样又算什麽？
被那麽多人嘲笑而忍气吞声，不就是在等待证明自己的这一天吗？
你到底都焦虑什麽、顾忌什麽？
「王仲杰——」
拜托你，再勇敢一点、再——
「振作一点啊！」
王仲杰忽然转了过来，眼中的情绪从惊讶渐渐转为了笑意。
接着，主队喊了暂停。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王仲杰，想确认他的情绪是否真的转好了，还是只是为了敷衍我而故意逞强，可我多虑了，他整个人的气场似乎都不一样了。
这让我终於能安心的坐下。
「你……」
带着怯弱的抖音从侧边传来，我望向那女孩，只见她瑟缩的身体，往我的反方向挪了点屁股。
我必须承认，自己似乎已经很习惯因为王仲杰而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了，之前的泼水也好、刚才站起来吆喝也好，为了王仲杰，我好似什麽都能做到，甚至都不觉得害臊。
「吓到你了，抱歉。」
女孩的头像波浪鼓般拼命摇，从此以後，我再也没听到她对王仲杰有任何抱怨了。
大概是很怕我忽然抓狂把她痛打一顿吧？事实上她多虑了，无法做到的事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实现。
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比赛再度开始後，我方球员好似在那短短几分钟内重新投胎做人，合作的节奏变好、失误次数也大幅减少。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那特别高挑的身影，从场上消失了。
此时的高士鸿正在球场边休息，他接过珊珊递来的水，把毛巾盖在头顶上挡风，视线没有一刻从球场上离开。
看来刚才的比赛让高士鸿消耗太大才被换了下来，现在场上的除了王仲杰外通通都是学长，这也代表他必须单独和曾经中伤他的人们合作。
这应该是个煎熬吧，原谅对方已经很困难了，眼下还得敞开心胸的合作，想到此，我才明白站在球场上的王仲杰有多麽不容易，甚至不应该对他的失误多加苛责。
可其他人不会知道王仲杰的为难之处，对旁观者而言，理由永远不重要。
「哔！」
「好耶，对方犯规、王仲杰罚球！」
橘色球体在空中划出了弧度，连篮板都没碰到便轻松入袋，王仲杰高举着右手，那姿态就像对世人宣告：「我回来了。」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我方终於抢回了攻击节奏，王仲杰就像只年轻的狮子般意气风发，所有被锁定的猎物无一能从他爪下逃脱，且越打越有劲，体力好像用不完似的。
周围的观众们都在欢呼，主场加持的效果在球队拼命追分时发挥了最大效用，大家拍着手、口号整齐划一，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无形之中凝聚，更是如虎添翼。
这股气势一直延续了下去，最终，由主场队伍拿下了今日的胜利。
「赢了！」
欢呼一声，我和身边的女孩激动的抱在一起。
「哈哈，一定是因为我来看他比赛才会赢的，我真是胜利女神！」
啊啊，竟然这麽自然的就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了呢。不想打坏气氛的我在心里默默吐槽，果然是王仲杰的好同学啊，说话都少根筋的……
等等，她说是高中同学吗？
「你是王仲杰的高中同学，那麽你也认识那位『很会摺纸的同学』了？」
女孩明显震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我才发觉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说错话了。
「……他跟你说的？」她问道，圆圆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我。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
女孩的情绪收敛许多，我猜想那位同学或许对她很重要。
她摇了摇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却多了分苦涩。
「我只是有点惊讶，以为除了我之外没人会记得他。」
「这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是环环相扣的，一件事发生了，会接连影响着未来。」回想着过去，以及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此刻感觉特别深刻：「要当某个人完全不存在是不可能的，差别只在於份量。」
年少的我们太过胆怯、行为举止不够周延，间接让人反感、错失了重要的感情，但我相信在经历深刻反省後是会慢慢成长的，就算是胆小鬼也拥有让自己变得勇敢的权利。
「虽然表面上看来什麽都没在想，可王仲杰是个会从过去的经验中成长的人。」
女孩安静的听我说，眸光微微颤动，好似对我说的话产生了共鸣。
良久，她十分认真的道：「你……骗了我吧？」
……我骗她？我骗了她什麽？
女孩的质疑令我心惊，可下一秒，她的无厘头发言让我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其实是王仲杰的女朋友对不对？」
等等，这结论是怎麽产生的？
我被她的莫名其妙堵得说不出话，女孩却以为我默认了，漾开大大的笑容。
「替我向王仲杰问声好啊，我是元幼荷！」
由於女孩还必须赶回桃园警大，我们在体育馆前分离，她向我挥了挥手道别，接着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我看了看时间，现在赶回摊位还能帮忙收拾。
「教练！」
猛地，我被人从後方撞了下，下一秒，双脚竟然腾空了！
我惊魂未定的瞪向把我抱起来的那个人，王仲杰双手环在我的腰际上，将我抬离了地面。
「谢谢你来看球赛！」
小时候可能还会喜欢这样刺激的玩法，长大以後只觉得格外恐慌。
「等等、王仲杰你太激动了……快放我下来！」
我不断拍打他的手臂，脸颊都快烧起来了，路人来来往往的，王仲杰怎可以不顾他人眼光做出这麽显眼的举动！
「哈哈哈……抱歉抱歉。」
感受到我强烈的抗拒，王仲杰这才失落的把我放了下来，事实上我很想立刻赏他一拳的，但谅在他的行动是基於赢球的喜悦，顿时忍住了。
「你还没换衣服吗？」
王仲杰拉了拉身上的球衣，答道：「喔，对啊，因为怕教练跑了，赶快来追你。」
什麽叫作「怕我跑了」？这是什麽很重要的事吗？
「啊对了，我们等等要一起去医院看学长喔！」
学长？喔，白韫威啊。
我瞧着王仲杰的神情，在提到白韫威的时候，他并无显露异色，就好像提到了一个十分普通的朋友。
回想起之前王仲杰远远看到了人影就自动闪避，现在却能保持平常心，实在让人感叹时间真能让一个人成长。
「我跟你一起去。」
「欸？」王仲杰顿了一下，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安抚的道：「你不用担心我啦，我不会有事的。」
我摇了摇头。
「我也有话要跟他说。」
虽然白韫威本人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而当下也只是一时激愤的举动，但我朝着篮球对学长们泼水这件事是我的不对，这点我十分清楚。
不想要很多年後当有人提起这件事时还会感到懊悔，我认为，自己也必须和他们道歉。
而现在，有王仲杰陪着，至少能替我壮壮胆。
「什麽？你们认识吗？」
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模样，我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这故事可长了，我慢慢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