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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烧着怡人定神的薰香,东天府小总管──茗缇手翻着人事簿来回看着,模样淡然镇定,分毫不受丽大娘跟小冰的苦苦哀凄声而干扰。
「当家的,这月明被赶出来已经是第几个人了呀。」丽大娘夸作神态的问。
「第九个。」茗缇冷冷应答,主位上的人冷瞠她一眼。
丽大娘佯装抽气。「您听,这都第九个人了,咱们东天府还能有几个下人能让那位召生公子当挑菜挑肉的选人服侍阿。」
茗缇翻完簿子,答:「除掉那些一见面就会被赶走的就大概剩三个,其中包含小冰。」
小冰一听,眼泪簌簌流下,「当家──」
「够了!够了!在这演什麽夸调子,我几时教过你们把这些骗人招数用在自己人身上的!」
丽大娘跟小冰暗暗低啧一声,虽不再哭夸着脸但明显脸上就是不满。
坐於主位上的东天脉瑷,看着这一老一少完全不把自己当正主看,甚至还摆起脸色。她低啐了声,「这东天家养的人都无法无天了,一个不满脸就臭得跟酸臭烂菜一样。」
「当家明白一句话吗?」茗缇漠然的问。
「什麽?」
「上梁不正下梁歪。」随即两道掩不住的笑声冲然而出。
东天脉瑷浑然一僵,随即恶狠狠的瞪向他们。「敢笑,小冰你现在就去给我接替月明的工作去伺候那个死人脸!」
一听,小冰脸色一垮。「是小冰错了!除了去死…呃,召生公子那里之外小冰愿意做任何事阿。」
「就是,小冰可是府里年纪最小的,这样送上去死…呃,召生公子那里岂不身心都被摧残吗?」
听着连『身心摧残』都说出来,东天脉瑷再想惊讶也已经处之淡然了。目光冷静转移到茗缇道:「这些话是不是你教她们说的,说什麽身心摧残,不过就是伺候个病弱的人罢了,这麽夸张的词也好意思说。」
「当家第一眼见到召生公子时不也瞬间脸色苍白、冒冷汗吗?」
「不…那是因为──哇阿!」话未说完,小冰突然上前抱着她的脚哭喊,差点害她咬到舌籽。「做什麽!做什麽!」
「当家的──小冰还小不想有这麽可怕的阴影阿!」
东天脉瑷瞪向她,一把将那哭丑的脸给推开。「不是说别再演戏了吗,被赶出来就被赶出来,又不会少一块肉。」
「可是被赶出来的大家都说当晚绝对会做恶梦,之後做事也都不顺甚至还有轻生的念头,小冰不想这样阿!」
「当家的,这简直是诅咒阿!」丽大娘也同样焦急的说。
东天脉瑷这下真是不可置信了,敢情她收的病人是个会妖术的老道来着。
深叹口气,揉着浮涨的额穴。「这些都不是真的你们太危言耸听了,不想去我就再想办法就是,起来吧,哭成这样丑死了。」
虽东天脉瑷说着那毫不怜惜的话,但毕竟也达成不想去伺候的期望,自然自动忽略当家说她哭很丑的这句话,眼泪随意擦了擦就退到一旁。
「茗缇,在找其他二个人去试试吧。」
「不行。」
「为何?」
「他们知道月明被赶出来之後,一个被石头砸到受了伤,一个是哭着说家中长辈病重要回去探望。」
闻言,东天脉瑷猛然拍桌起身,才要脱口而出不雅的话即被茗缇压下身坐回椅上。
「所以我认为是当家去跟那位召生公子好生聊聊了。」
这话一出反让东天脉瑷沉默了,茗缇顺势先让丽大娘跟小冰先离开,随後斟了杯热茶给她。
「当家其实早知道他来这除了治病还另有一图吧。」
「要不是看在莫家的面子上让他上我这住,否则那种自视甚高拿翘的家伙也别想进我东天府。」整了整情绪,她冷瞟窗外。「他图的除非她愿意,否则我怎麽样也不可能将她任意出卖,她可是金子托给我照顾的人。」
提起那位『金子』,茗缇不由得脱口而出。「当初那位金老板来投靠当家时我就觉得她特别,她的来历当家也从不对府里的人提起过,但看那金老板仪态想必应是高官家的人吧。」语落即见她容颜皱结,仍诚实问:「我还能继续说吗?」
东天脉瑷一听,面露一笑。「小金确实是高官家的人,是我小时常串门子的手帕交,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所以金老板带来的阿雪也是有这一层关系,对吧。」
这一问反让她摇头。「小金当初将人托给我并未全部说出阿雪来历,只是说无论如何尊重她的决定,我也只是依照小金交代的做而已。」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你会如此洒脱让她独自一人住偏院。」
不想在谈论这些,她站起身。「总之现下情形确实不得不去见他一面,走吧,去会会那个死人脸吧。」
走出书房,她俩一前一後往聚清园走去。
但东天脉瑷脚步不快甚至比平常还慢,跟在後头的茗缇直觉疑惑,不由得开口问道:「当家是在怕吗?」
一听,她随即结巴反驳。「谁谁谁谁说我怕了。」
「我。」举起手说得一点也不客气。「当家明显步伐比平常还慢,茗缇不认为是错觉。」
东天脉瑷忍不住回瞪她一眼。「你这麽敏锐做什麽阿。」
「大总管陪大当家的出门,自然小总管的我得注意照料当家的变化,否则大当家回来发现当家变得不像当家该怎麽办。」
她忍不住翻白眼。「当家、当家,既然你都喊我当家那就更不用戳破我这当家的面子。」
「做当家的自然要有接受自己不足的地方,所以当家的很怕那名召生公子对吧。」
东天脉瑷止住脚步,劈头就是自暴自弃的自爆。「我不是怕他!我是从小到大都很讨厌他这个人,这样满意了吧。」
茗缇并未有任何过多情绪,仅仅颔首。「所以当家的一看到召生公子,才会讨厌的冒冷汗、脸色苍白是吗。」
「只要是人都有一克甚至多克,但从我见过他以来最克我的就是他。」既然要说那她就全认了。「即使他现在这般病弱模样我也一样讨厌他,我这个当家的就是这般小肚鸡肠。」
茗缇并未有何嘲笑,反而遗憾道:「当家的能别这麽诚实好吗,要帮您保守秘密满困难的。」
东天脉瑷一脸错愕看着她,敢情又是她这诚实以对又错了不成?这个小总管哪天成了大总管还得了阿。她仅能哑口无言默默又是继续往聚清园方向走。
「当家的不说说你跟召生公子的渊源吗?」
「不说!死都不说,省得你又说要帮我保守秘密很麻烦!」她像气恼的孩子般捂住耳朵加快脚往前走。
茗缇这才微微一笑。终於让当家的脚步加快了。
不约一会时间,两人走来为了让这位病客能好好修养的聚清园。
此园的面向偏南,是风势走向最不往内吹的落处,这对养病的人而言不过风侵反能聚元气。
随意敲了下门便走进寝房,一阵浓厚的药草味扑鼻而来,东天脉瑷并未掩鼻反而处之泰然这气味。
「召生公子,东天当家来看您了。」隔着纱帐,茗缇礼貌的告知。
「嗯…咳咳咳。」轻略应声後阵阵嗽咳接着响起。
未近床只挨着桌坐在圆凳椅上,望着隔着纱帐里隐约的人影道:「死…呃,召生公子爷你到底想怎样,我府里一轮下人都让你嫌弃一回了,连还没轮到的都已经病的病、逃的逃,你是要逼我到外头去找人才甘愿吗。」
「还有人,是你不给。」枯哑嗓音冷冷传出。
「我没理由给你,况且你来这是要治病,不是遗魂人间去叨扰他们母子俩。」这说法实为强硬而且尖酸。
茗缇一脸遗憾看着她的背影,不懂她这刻意激怒的话意是打算想让自己早日超生吗。
东天脉瑷感觉到背後的视线,自然回头一看就见茗缇遗憾的神情,搞得她好像很可怜一样。
「你这是……」
「现在当家的也敢这麽说话,是有长进了。」冷不防出声,语气平平淡淡,可下一刻嗓音却十足阴沈的说:「不过也仍是尔尔。」
一瞬间,茗缇看着瞠大双眼如牛般大的东天脉瑷立刻起身冲向床边,拉开纱帐劈头就朝他骂,但随即被不知哪来的软剑抵着咽喉。「你!」
「果然就只是这种程度,这易怒的性子不改会吃亏的。」
东天脉瑷满脸涨红、全身发抖直瞪着他。「好你个死人脸,又这麽拿剑抵着我!」
「我很常这麽拿剑抵人也不差你一个。」语落,便将剑收回。「你是嫌无聊找我吵嘴的话就请回吧,召生身子弱禁不起太无智的对话,会加重病情。」说完他拉过纱帐与她隔开。
才一句话东天脉瑷被反酸的彻底,茗缇又是一个遗憾神色。但东天脉瑷才不去理会茗缇的视线,反而走到床边檀木柜翻找着什麽。
「死人脸,我看你气色是好不起来,可能真的没救了,都拖一年多了你何不就放手算了。」啧!她之前放在这的丹药怎麽不见了。
顿时房内除了翻柜声外什麽声音都没有,末久才又传起冷声。「我既唤召生必有一生可活,要松手就劳凡当家的也下一次毒药,除此之外这一生召生不可能放。」
东天脉瑷停下动作,斜看纱帐内的人影一眼,「没辄,我走了。」随即放弃与他谈话。
茗缇见她真的走出寝房,自己也未有多留的意义便跟着走出,不过当门一阖上迎面而来的是东天脉瑷沈重的脸色。
「当家的?」
看着手中刚刚翻出的药瓶,里面的药丹已经用完。「啧,元息丹都吃完了怎麽脸色还起不来,那个家伙一定是服了毒之外还有做其他事情。」她喃喃自语走来走去,随即看向茗缇。「随着他来的人呢?」
「当家指哪一个?」
「蓝袍子那个。」
茗缇想了下。「当家的不是让他上山采药吗?」
一听,她杏眼一瞠。「都采几天了还没采回来?那个没用的家伙。」她气匆匆的边走边骂。
茗缇见状,伸手靠在嘴边喊「当家去哪?」
「去药房!你去劝说阿雪看能不能来见他最後一面。」接着她便远远走掉,茗缇朝房门望了眼,叹气道:「这说的也太大声了,即使是最後一面也别说得如此张扬阿,还把最难做的让我去做。」虽有些埋怨,但也往偏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