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時梨花開 — 第十四章:綠窗人似花(上)

正文 雨時梨花開 — 第十四章:綠窗人似花(上)

在上次大闹的事件後,花柳巷冷清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虽然现在已经恢复他该有有的热闹的一半,但却还是不及它最热闹的时期。

原本的整风运动在毛泽东主席发表了《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倡狂进攻的指示》一文後,反右运动开始渐渐形成。

反对社会主义制度、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反对民主集中制、反对共产党、积极参加反对社会主义、为右派分子出主意、参与反革命运动,人们对各种反右的罪名避之唯恐不及。花街柳巷这种游离在犯法边缘的地方,所有人当然是能不接近就不接近。

於是田纪文在上次的事件後就再没有出现在堂子里,如春鸣又变成了李豫堂想见就能见的存在。

对堂子来说,李豫堂不是客人,却也不是朋友。因为李豫堂是绝对不会承认他和堂子,和如春鸣是朋友的,这种事他是万万不会承认的,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可没有那麽好改变。

李豫堂慢悠悠的晃进堂子,和前台小哥闲侃了一会儿就迳自上了楼。

对他来说堂子已经是不是什麽陌生的地方,不须别人带路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李豫堂对於这种熟悉感到非常的烦躁,他对一个相公堂子那麽熟悉是干嘛呢?虽然说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作用,但他一个军人对於一个相公堂子那麽熟悉成何体统。

小厮送来了茶水後,便没有人来烦李豫堂,任他一人待着。

过不久如春鸣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不厚的纸,嘴里念念有词。

一般来说,相公们进包厢时,都是垂首在门边等待客人召唤後才会有动作,规定很严格,只要不是特别熟的熟客相公们都会这麽做,即使孤傲像如春鸣也是一样。

但李豫堂根本算不上客人,如春鸣也乐得省去这个动作。

李豫堂看到如春鸣死死盯着手上的纸,甚是好奇,难道是在背戏文?但李豫堂从未见过如春鸣背诵戏文。说来也是奇怪,一出戏的戏文那麽长,但他却未曾见过如春鸣抱着什麽在背诵。

「看什麽呢?」李豫堂好奇的问道。

「《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倡狂进攻的指示》。」

原来是中央发下来的指示,李豫堂理解的点点头。一般来说,中央发出来的指示包含了各种重要的规定,所有人都少不了背诵一下,唯恐是误触了什麽。

见如春鸣背得辛苦,李豫堂好整以暇地念道:「省市级机关和高等学校大鸣大放的时间,大约十五天左右即足。反动分子倡狂进攻。党团员中的动摇分子或者叛变出去,或者动摇思叛。广大党团员中的积极分子及中间群众起而对抗。」

「你背起来了?」

「嗯。」李豫堂笑着点点头。

「也太快了。」

「会吗,可能是我天资聪颖也不一定。」

如春鸣撇撇嘴说:「尽吹虚。」

「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背了很多戏文吗?小小文章哪有背不起来的道理呢?这可没那些戏文长吧?」

「背戏文那都是死记硬背。」

「总之你应该也是挺擅长背东西的吧?」

「也不能这麽说,以前在戏班都是师父念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慢慢背起来的。」

李豫堂想了想,突然善心大发的说:「不然我念给你背?」

李豫堂靠在椅子里喝着茶,等着如春鸣的答案。

没想到如春鸣歪了歪头,身体缩了缩说:「你要打我吗?」

李豫堂嘴里的茶一下子全都呛到气管了。

等一下,如春鸣在胡说八道什麽?打他?为什麽要打他?他干嘛打他?莫不是他当相公当久了,有一些旁门左道的嗜好?他确实曾经听闻有人有这种虐待人,或被人虐待的嗜好。

「你在说什麽?」

「问你是不是要打我。」

「我为什麽要打你?」

「你不是要像师父那样吗?」

「跟我打你有什麽关系?」

「以前师父教戏时,戏文一但背不好、背不出来,师父一个刀劈子就往小腿肚子上面抽过去,可疼了。」说着如春鸣又缩了缩身子,看来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从前的戏班教戏都是打骂教育,犯班规,打,戏文背不好,打,圆场跑不好,打,练功偷懒,打。总之就是打,薄薄的刀劈子往小腿肚子上那麽狠狠一抽,腿上就紫了一条,所以从前的戏班也叫教戏做「打戏」。

「你话说清楚啊!」

李豫堂这才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

「我是真被打怕了,那多疼啊!」

「我只是念,也不会打,想什麽呢?」

「你自己说的!」如春鸣不由得有点尴尬。

「不过用打的这也太旧社会了,就不能换一点适合新中国的方式吗?这实在太压迫人,太打压人了。」

如春鸣淡然一笑:「若要人前显贵,必得人後受罪,成角儿难啊。」

「你们也不容易啊。」

「戏班的事你肯定不了解吧?」

「不了解。」李豫堂也不逞强。

「其实说起来也挺乏味,早上五点就得起来喊嗓子不分冬夏,练功、学戏、唱戏、练功、练功、练功,一直到将近十一点才能睡。」

「喊嗓子?」

「简单来说就是练嗓子,没有文武场,就对着空旷的地方喊一些『咿』『啊』之类的字喊声、练念白。有音乐伴奏的叫吊嗓子,会唱一些唱段,我个人是习惯从二黄平板开始唱。」

「你不是说板式很多,为什麽非得从二黄平板开始?」

如春鸣抿了一口茶润润喉:「咱们梨园行有个说法,『男怕西皮,女怕二黄』,当然是从容易的二黄开始。」

李豫堂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如春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李豫堂一手支着脸颊:「你明知我对那些谚语啊、术语的闹不明白,为什麽就非要讲?」

相比李豫堂的无奈,如春鸣反而是有点愉悦的笑了。

「女子嗓子尖细,容易往高处唱,西皮对她们来说当然容易得多。但女子的嗓子没有男子的低阔,唱二黄往低处走时便不容易,所以才说『男怕西皮,女怕二黄』。」

「学问真多,说你们学戏的就算了,那些爱听戏的人怎麽记得清啊?」

「自己唱唱就知道了。」

「我又不学戏。」

这京剧里头的行话术语一套一套的,如春鸣他们这种本就学戏的人,自然是耳濡目染惯了就记下来了。但罗宋均也常常和他说这些术语,倒不见他背过,讲得很是顺口。

「不必学,随便唱唱就行。很多票友有时也会唱一些戏,所以自己多唱唱也没有甚麽好不理解的,自然而然就会懂。」

「很难啊。」

如春鸣不解的说:「不难啊,你听久了也会懂。」

「不过,我知道要干嘛?」

如春鸣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他突然疑惑的问:「嗯?我们是怎麽谈起这个话题的来着?」

「是啊!话说回来了,文章你到底还背不背?」

听李豫堂这麽一说,如春鸣顿时才想起自己原本在做的事情,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当然是要背。」

「那还不赶紧着?」

「你要怎麽做?」

「就你一句我一句呗,还是你们有什麽特别的作法?」

如春鸣摇摇头:「不,就是师父念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没什麽特别的。」

「那就来吧。」

「嗯。」

两人把椅子稍微拉近了一点,微微的坐正了身体。

李豫堂一手拿着如春鸣那来的那一小叠纸,不清不重的念:「省市级机关和高等学校大鸣大放的时间,大约十五天左右即足。」

「省市级机关和高等学校大鸣大放的时间,大约十五天左右即足。」李豫堂念完後,如春鸣跟着覆诵。

「你也太小声了吧?」

「哪里小声了?明明就是正常的音量。」

「不行,大声一点。」

如春鸣皱皱眉头,赌气似的加大了音量:「省市级机关和高等学校大鸣大放的时间,大约十五天左右即足!」

「这才对嘛!」李豫堂赞赏地说道:「继续。反动分子倡狂进攻。党团员中的动摇分子或者叛变出去,或者动摇思叛。」

就这麽一句来一句去,待如春鸣已经记住了文章大概的内容时,月亮早已半悬在漆黑夜空中,时间已经将近九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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