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沉重的步伐，往教室缓慢前进，这一整天的复杂经历已令我力不从心，尤其是刚才偷听白均澄与杨涵的对话，现在逐渐衍生而出的罪恶感排山倒海地朝我袭来，进教室这件事情，已经比六个小时前还要令我抗拒。
午餐时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同学们也纷纷走出教室往打扫区域前进，所幸乔曦在走廊上先看见了我，暂时免去进教室得面临的危机。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乔曦很是担忧。
「哦，没、没什麽啦，突然想去外面走走......」我含糊略过。
乔曦没再追问下去，她一把拉起我的手，急迫地说：「我跟你说！我刚刚被一群女生拉进她们的小团体聊这聊那的，结果我发现她们很多人都已经决定好要邀请谁当舞伴了耶！」
我不禁觉得好笑，又是她们。
「你笑什麽？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乔曦蹙起眉头，很认真地看着我。「你到底问了白均澄没有？」
被她这麽一逼问，我、我也......「那个，我还没找到适当的时机......」
乔曦忍不住懊恼地大翻白眼。「我说你这个傻大姊！你到底在磨蹭什麽？你难道不清楚那些像老鹰一般的女生都在伺机而动，准备一举攻略你的天菜目标吗？」
「说是这麽说啦......」可是，他十分钟前才刚刚拒绝了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唉，再让你这样子拖下去，我看你到时候就准备在舞会上孤单一人了。」乔曦抓着我的手腕一个使劲，就把我往教室里面拉。「我决定了！我们现在就去问他！」
「咦......咦！」什麽？现在？！我不禁睁大双眼，连忙煞车，想要拉住乔曦，没想到她的手劲太大了，迳自就往白均澄的位置前进。
她是忘了我早上才告诉过她我们关系不好吗？我的内心顿时惊恐地不知所措。
白均澄的位置上不只有他，简单来说有很多人，一大群男孩子围在他的座位旁边正起劲地聊着天，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乔曦，不、不要啦！」我急忙把她拉住。「我之後再私下问他！」
「不用怕，你这不是还有我吗？」乔曦安慰我，转身就把我一起拉近他们的对话中。「哈罗，你们在聊些什麽啊？」
一群男生见到我们，开心地扬起笑容。「你们好啊，我们太无聊了，在讨论舞会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偷偷瞧了一眼白均澄，发现他也在看我，没有什麽表情，但好像挺好奇我在这里做什麽，而且非常不经意，冷漠依旧。
「舞会啊，正好！我们对这个话题也很有兴趣。」乔曦兴高采烈地应和着他们。
「哦，太好了！」其中一个穿着特别随意的男生接话。「我们正在烦恼舞会该邀请谁去呢。对了，抱歉记不得你们，你们是？」
「余乔曦。」乔曦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然後忽然把我拉进。「游诗妍。」
莫名被点名的我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哦──那个，你们好。」
另一个原本还斜着坐的男生顷身向前，我记得他，就是常常上课回应班导的那一个，乔曦告诉
我他叫做秦乐，快乐的乐。他定晶凝视着我问道：「游诗妍，你有舞伴了吗？」
「啊？！」我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他、刚刚，问了我什麽？
我不自觉地看向白均澄，直觉他应该会有点反应，比如说从座位上弹起，或是像我一样愣在这。
可是他都没有。
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一丝纷乱，我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因为他好像没有参与我们的对话，反而正专注凝视着窗外的风景。
「游诗妍？......哈罗？」
「啊？」我回过神，只能老实回答。「哦，没、没有......」
秦乐笑了，笑得很灿烂。「这样啊，那要不你做我的舞伴吧？反正我也正好缺了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女伴......」
我真的、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我转头望向乔曦，她也显得不知所措，拼命想说点什麽替我拒绝。
我又下意识看向白均澄。
拜托你随便说点什麽也好啊，就是不要沉默，不要，忽视我......
可是我的心一揪，白均澄虽然迎上我的视线了，但是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我们只不过是同班的两个陌生人。
好像他不记得我们之间拥有过的任何记忆，好像他穿越了时空，回到我们不曾相遇过的日子里......
突然觉得好难受......
牙一咬，双拳紧握，我避开了他的视线，郑重地向秦乐鞠躬致歉。「抱歉，失陪一下。」
不能再看见白均澄了，真的不行了。
我转过身就直往教室门口冲，留下诧异的众人，还有在後头呼唤着我的乔曦。
我一直跑，跨过了一级级阶梯，一层又一层楼，直到顶楼，我推开生锈的铁门，站在天台上任凭刺眼的阳光照射在我身上每寸肌肤，刺眼到我几乎难以睁开双眼。
「妍，你别跑了！」乔曦随後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一踏入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天台，她也忍不住抬起了手挡住光芒。
「乔曦，我......我觉得我不想要问了，」我低下头。「我不想要问他愿不愿意当我的舞伴了。」
她走过来温柔地抚了抚我的肩。「为什麽？怎麽了？」
「反正他也不会答应......」我回答。「我想至少替自己保留一点尊严。」
她听见我这麽说，眼里满是心疼。「妍，你听我说，对於刚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以为直接去问会容易很多，如果你是因为这样而感觉不开心的话，我向你道歉！......但我还是觉得你别这麽轻易就放弃比较好。」
我很旁徨地看着她：「可是我根本就没有什麽把握他会答应。」
「试过总比没有好啊，」乔曦安慰我。「再说，我也不觉得他会拒绝你。何况，就算被拒绝也没有什麽好丢脸的，没有人会因此觉得你是在倒贴他──你想想看，先找你说话的人是谁？先指名你当他打扫夥伴的是谁？先约你一起翘课的是谁？你倒是说说看呀！」
乔曦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一瞬间我的内心竟动摇了，胸中酸涩难受的感觉一下子抚平了一半，我无辜地看向她。
「哎呀！过来我抱一抱，」乔曦一边伸出双臂，一边摆出「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不要因此就备受打击，也不要这麽容易就放弃，总是会有办法的嘛。」
我在乔曦怀里叹了一口长气，幸好我还有她，满肚子的委屈好像都特别容易烟消云散。
「但愿如此。」
*
晚上七点二十五分。
此刻的我正趴在桌子上，垂头丧气地盯着手机看。
回想起今天一整天，每一件事情都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先是自取其辱，然後是自取其辱，
最後还是自取其辱。
而我现在居然还在想要不要用自取其辱的方式结束这一天。
我咬着唇，思考下一步该怎麽做。
今天真的一整天都没有好过，因为怕尴尬所以还刻意地翘掉了花室的打扫工作，整个下午的课也仅巴着乔曦不放，还刻意去了离教室很远的操场，因为不想要落单，更不想要面对教室里根本连眼都对不上的那几个人。
不过，我今天的心情起伏怎麽会那麽大，为什麽......一靠近白均澄，就会非常紧张，一听见他拒绝了杨涵，心里就会莫名感到畅快；然後，一发现他对我视而不见，胸口就好像被人撞了两拳一样，有种窒息感的难受挥之不去......
我揉了揉蹙得发酸的眉头，这样子令人困扰而错综复杂的心情在我脑中不断萦绕，甚至愈发膨胀，不论如何，还是很在意他这个人。
白均澄，我喃喃覆诵道，白均澄。
忽然，我的手机萤幕自动亮了起来，伴着慢了好几秒的震动，我用风一般的速度点开传来的讯息。
「在干嘛？」乔曦一贯的精简风格，随後又传来了另一则。「别告诉我还是舞会的事。」
我不禁扬起笑容，她还真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丝毫不差，」我回传道。「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在我家装监视器了。」
过了几分钟她又传了回来。「需要聊聊吗？」
我没犹豫，直点了通话的图像就把手机接到耳边等待通话，这是我们彼此间的小默契。
不到三秒电话就接通了，乔曦听起来依旧充满活力。
「有什麽我能帮上忙的吗，亲爱的姊妹？」
「还能有什麽事情，白均澄啊，」我烦躁地玩着发丝。「都已经让我烦恼一整天，连书都念不下去。学校为什麽还要举办这麽费人心神的活动呀？连参加的兴致都没有了......」
「所以，结果今天一整天，你都没能找到适合的时机问他？」
「没错。」我无奈地回答。
「嗯，还真是不懂得把握机会呢，」乔曦不忘吐槽我。「不过还是有办法的啦！你觉得传讯息问怎麽样？」
我偏过头，犹豫了半刻。「......传讯息？」
「对啊，」乔曦说。「直接发个讯息问他愿不愿意做你的舞伴，不用当面收到回覆，压力应该
也就没那麽大了吧？」
对哦，这麽回想起来，他有留过电话号码给我，虽然他说自己不常用，但是他也有说不论是传讯息还是打电话，只要我需要他，他就会出现。
我弯下腰翻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慎重地摆着我抄有他电话号码的字条，我把它摊在书桌上。
可是问题是，这句话也是他还没生气之前告诉我的，那现在这还算不算数呢......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又退缩了。「他现在本就不想理我。」
「妍！」乔曦没好气地叫我。「你觉得以後会真正让你後悔的，是邀请了人家结果被拒绝，还是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连问都没有问？」
连乔曦都知道，我的心里早已有了非常明确的答案。
「连问都没有问......」
「那就对啦，」乔曦敲了个响指。「想想你自己就好了，其实你就只缺了个勇敢的步伐，万事起头难，但一旦跨越就都不会是障碍了！」
「话是这麽说没错......」
「所以啊，你就别想这麽多了，」乔曦继续开导我。「你现在去传讯息给他，然後就把手机丢到一旁，把烦恼留给明天，好好地睡个觉。你瞧，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
虽然她看不到，但我还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很难想得这麽开吧，这才一点都不简单......」
见她努力安慰了这麽久却依然没有成效，乔曦忍不住叹了气：「你怎麽还是这样说......」
「没办法啊，」我扶着额头，脑袋一片混乱简直就要爆炸。「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这样子复杂又矛盾的心情，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电话的另一头安静了片刻，然後温柔地开了口。「嗯，我都知道。」
「所以，他突然对我这麽冷漠，真的让我很难过......」
「心情沮丧是一定会的，但是嘿，」乔曦唤了我。「这不是你的问题好吗？他可能正在经历一些艰困的过程，我们要给他一点时间去调适啊！」
见我不说话，她又极力澄清。「唉，恋爱中的人们总是当局者迷，这些真的没有什麽好吗？」
我无奈妥协。「好啦......」
至少现在我厘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对白均澄的心意，至少我终於了解这耿耿於怀的心情是什麽，一方面觉得舒畅多了，一方面却又觉得，或许这才是我更多烦恼的开端。
「不过，」乔曦话峰一转。「小妍喜欢的人，就算不是梦里的那个男生，也没关系了吗？」
我的心一沉。「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比起梦境，自己好像更加在意起了白均澄......」
其实我也有发觉自己这几天醒来後越来越平静，像是所有伤心的情绪被逐渐抽离，慢慢地就真的成了一个旁观者，虽然还是不舍，但已不至於痛彻心扉。
反而是白均澄，一点一滴地占据了我的所有心神。
「那就好啦，你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意了，」乔曦重新打起了精神。「那还在等什麽！快去约他！」
「咦？！结果结论还是这个吗？」
「反正你就好好想想吧，我相信你！」乔曦笑了。「你不会做出让自己後悔的决定的。」
我眨眨眼睛，不会後悔的决定吗......
是啊，如果连开口都没有就退缩了，那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我宁愿好好拿出诚意然後被拒绝，还是以後只能不断後悔当初怎麽没有勇气踏出步伐呢？
我的心好像已经很明确地指出答案了。
和乔曦结束通话以後，我谨慎地拿起抄了他号码的字条，一个一个仔细地把号码输入手机，还反覆地确认了好几次。我快速地打下了一串句子，然後觉得不太恰当，就删了再打，打了再删，最後，我的输入栏里出现了这麽一行字。
「白均澄，就是想问你一声，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舞会吗？」
我盯着萤幕不放，这想来就疯狂，我的心怦怦直跳。
发送，不发送，发送，不发送。
发送，不发送。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有犹豫的机会。
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