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日星塵 — Ⅵ。(四)

正文 落日星塵 — Ⅵ。(四)

「找到人了吗?」男同学开口。「那就好,幸好没出什麽事,我就说这里人实在太多,一不小心分开就很麻烦了。」

「嗯?」顾子恒还後知後觉。「你也在找余乔㬢吗?」

「没有啦,我们只是想找人帮忙去广播一下而已,」男同学解释。「所以现在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

「所以不用去广播了对吧?」杨涵开口,转身接着对着白均澄说:「那我们就走吧,反正也没事了。」

闻言,白均澄只是默默点头,杨涵又露出笑容,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惯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白均澄在临走前又刻意看了我一眼——我紧绷的情绪依然无法松懈,那眼神里一半质疑一半漠然,都令我感到困惑。

他们转身离去,而我只能目送他们两个人闪耀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极其酸涩——这种不战而败,由自心底的丧气感真的非常难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杨涵她伴在白均澄身旁还真的一点都不逊色,不管是谁来看,一定会觉得他们就是再般配不过的两个人......

「欸,你看见杨涵了没?」在我身後的两名女孩见杨涵一走远,就开始大肆讨论起来。「她穿的不是晚礼服吧?晚礼服欸,会不会太夸张啦!」

「听说她家里有钱的很,这种场合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麽吧。」另一个女孩附和道。「不过老天也太不公平了,长得漂亮又是天生的衣架子,你看她把那件礼服穿得有多好看!」

「而且我还听说他们班的人都对她惟命是从,仗着漂亮的缘故。」说着说着,我听见她叹了好大一口气。「唉,我也好想要有这种呼风唤雨的强大技能哦——」

「咦?可是我怎麽听说她们班的人好像不太喜欢她?说她有点太爱现,又爱卖弄自己。」

「有这麽一回事吗?」

「有吧,我就有个朋友是她们班上的啊,」其中一名女孩忽然放低音量,我得非常专注才听得见她说的话。「听说她今天晚上还特意有备而来,她舞伴的来头也不简单。」

「舞伴?——哦,你说刚刚那个帅惨的男生吗?真的假的,你快点说,我想听!」

「你看也知道吧,特别打扮得如此浮夸,还找了一个这麽帅的舞伴,不只是为了要直接压垮我们其他人,」那女孩又把音调降得更低,好似深怕任何一个人偷听到她泄露的秘密。「最主要的原因啊,好像是为了给她前男友一个下马威。」

我不经意地挑起眉,前男友?

「谁啊?她的前男友?」

「好像是我们的学长,我记得没错的话长得也还不错——不过当然没有她的舞伴优啦,」女孩接着说:「听说他是为了另一个女生才和杨涵分手的。」

「啊——这样子哦,那个学长也太糟糕了吧!」

「不过,换做是你,应该也会觉得压力很大吧?谁有办法一直忍受女朋友把自己当成收藏品这样处处向人炫耀——你看见没,现在她的舞伴就是被这样子对待。」

顺眼望去,他们两人虽然背对着我,但从他们与其他人互相对谈的画面来看,很明显,杨涵总是居於上位,白均澄连一点动作都没有,简直就是站在那里供人玩赏的雕像。

「平常那麽爱炫耀的性格也就不提了,分手之後还要当着全校的面被打脸,我想着都替那个学长掬一把同情泪。」

「原来她是这种人哦......」另一个女孩语气中明显透出一丝叹惋。「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很受欢迎的女生欸。」

「是很受欢迎啊,只是很多人都不太能接受她这样子的价值观吧,我觉得这种人蛮可怜的,大家表面上都跟她很好,却在背地里议论她的不是。」

「我现在感到最可惜的果然还是她的舞伴,多帅的一个人啊,就这样子被浪费了——如果是我一定就会好好把握机会,对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们对谈的一字一句都被我听在耳里,虽然我也看不太惯杨涵,但还不至於对她反感,从别人口里听见对她的评价,我一方面觉得不平,可是却也有一部分的自己感到气愤。不平她们道听涂说,气愤万一这些流言属实,那麽杨涵就是在玩弄白均澄的感情。

杨涵找白均澄当舞伴的真正理由,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胜负欲。然而白均澄他,却用了那麽真挚的标准选择了杨涵。

他说了他的舞伴只会是自己喜欢的人。

一股小小的火自心底蔓延开来,顿时,我的脑中出现了各种浓烈交杂的情绪。

「各位,你们再度准备好了吗?是不是觉得跳得不够?——」DJ的嗓音此时又萦绕整个会场。「没问题!我听见你们了,不过下一首歌,我要请你们留给自己的舞伴,利用一首歌的时间,好好地和对方跳上一曲吧!」

在我身旁的顾子恒没有注意到我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依旧开朗地朝我抛出笑容。「走吧!一起去跳舞。」

我暂时把脑袋的烦忧抛开,面无表情地轻点头。他再度让我走在前面,此时,半小时前的兴奋感已消逸无踪。

我快步踏上舞池——後头还挤着很多要上来跳舞的人,而我一眼就瞄到白均澄他们,从对面的台下双双步上舞池。

我有种心脏狠狠被剖成两半的感觉,彷佛我能真正感受到疼痛,看着杨涵使劲地和白均澄攀谈,而他竟然也浅浅微笑,他们之间愉快的氛围在我看来更发令人心痛。

「游诗妍?」顾子恒唤我回来。「你会不会跳双人舞?」

「啊——?」一时间我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哦,抱歉,我不会跳。」

「没关系,」他细细一笑。「我教你。」

他试探性地向我伸出手,我则犹豫了片刻才把手交给他,顾子恒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依然开朗地笑着说:「很容易的,你看,你这只手搭上我的肩——」

他将我的手轻轻搁在他的肩上,然後自然地牵起我的另一只手——我有种电流从身体流窜而过的错觉,他是第二个牵起我的手的人——而後用右手轻轻扶上我的腰,掌心的余温透着我的礼服扩散开来,我吓了一大跳。

「其实也没什麽,就是这样子,然後只要跟随音乐轻柔的旋转就行了,是不是很简单——」

而後顾子恒说了什麽我全听不下去了,我的脑袋开始飞快运转,试图理解五秒钟前我所体悟到的一切。

双人舞,要跳双人舞,也就是说,在场的所有男男女女,都会像我跟顾子恒刚才这样,手牵着手,男生的另一只手扶在女生的腰上,如此接近,如此亲密。谁跟谁一起跳舞我管不着,可是我脑袋里下意识浮出了两张脸庞。

我彷佛看见杨涵在教白均澄如何跳舞——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扶着我的腰就对了——我彷佛看见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超过五十公分,我彷佛看见白均澄绽放笑容,因为杨涵说了一个有趣的笑话。我一想到白均澄要用他那曾经牵过我的手改牵起杨涵,只要一想到他得触碰杨涵的腰,我、我......

我没有办法无动於衷地看着这样子的画面。

我会受不了。

感觉自己累积的所有情绪准备在一瞬间匮乏,我来不及多说什麽,就松开顾子恒的手,逆着人群冲下舞池,无瑕顾及被我冲撞的人的恶骂,也不管在我身後的他的高声呼唤,我一个人死命地揪着裙摆,直往会场外奔走。

泪水湿糊了我的眼眶,墨夜把我发疼的心衬得更加萧索。

*

「游诗妍!」顾子恒从会场跑来,不出十分钟就发现了我。「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一路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往哪里跑,一路上挂满桥木的迷你灯把整座校园照亮得如同白日,我只是想喘息一会,暂时脱离舞会的影子。我跑到礼堂的背後,坐在台阶上,任凭黑暗掩没。这里只有来自会场的微弱灯火,是不被学校考虑的装饰范围。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看到顾子恒究竟说得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至少让我觉得有那麽一点点的安慰。我快速地擦掉泪痕,清了清嗓子说:「没事,就只是想出来歇口气。里面人太多了,我不太习惯而已。」附上一个勉强的微笑,讶异的是顾子恒竟然没有起疑,可能是昏暗的灯光使然,在这个位置转身看他,我也隐隐只能看见半面轮廓。

顾子恒没有些许犹豫,旋即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我一见状,连忙向他挥手道:「那个......你可以不用在这里陪我的,你还是回去跳舞吧!」

他只是耸耸肩,一副毫不在乎的语气轻松回答。「没关系啊,在这里看看夜空也挺好的。」

「可是你这样就会跳不到舞了......」

「我的舞伴不在会场,你也跑了出来,你让我跟谁跳?」

「谁都可以啊,会场里那麽多女孩子,肯定有人在休息,或者是有人的舞伴也临时不在......」

「傻瓜,」他突然瞄准我的额头轻轻一推。「你不用觉得怎麽样,我自愿的。」

明明还想说服他,我刹那间哑口无言,可是偏偏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刻意为了我才待在这里的。

「你就是每次都说这种话,我跟乔㬢的压力才会越来越大,」我脸色一沈。「你这样,会让我很过意不去......」

顾子恒仰望着天空,闻言,他微扬单眉。「嗯?」

「以前也是啊,还记得我们买早餐的赌注吗?」我认真看着他,尽管他还是一脸闲逸,好像并不把我的话当作一回事。「其实我们都很清楚你是故意迟到的,现在想想,我们当初还害你被主任骂了那麽多次,你真的用不着替我们做这麽多......」

顾子恒头偏向一侧,像是在思索,而後他补充:「那不然我换个说法好了。」

「咦?」

接着,他突然把头转向我,眉宇间充洋浓浓笑意,亚麻棕的眸倒映出来自舞会的微弱光源,却因此变得光芒焕彩。

「因为舞会里我唯一想跳舞的女生就在我身旁,所以我哪儿都不想去。」

我忽然觉得时间在我们彼此之间被无限拉长,感觉连空气中的分子都变得异常迟钝,万物陷入了极致的缓,趋近停摆,好像舞会的喧嚣,顿时已如一世纪前的久远。

短短几秒之间,我忽然有种眼前的顾子恒暴风成长的错觉,总觉得才不小心一眨眼,他已然挺立昂扬成为一个翩翩少年,不再是从前那个我看作是弟弟的青涩同桌。方才他眼里的自信还有英气,是错觉吗?是我从来不能在他身上发觉的,但是那股沉稳的特质,很明显与从前的羞赧相去甚远。

顾子恒,是什麽时候一夕成长的呢?

看我呆立的模样,他只觉得好笑,再度回过头仰望天空,他悠悠地呢喃:「没办法,谁叫你是我眼里的光呢。你在哪,我的方向就在哪。」

换做是任何一个女孩都会为之动容的一句话,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愈发加速。

「想来还真是荒唐,时间一晃竟然也三年过去了。」他轻声重复。「三年。」

正当我还在理解他话中的含义时,顾子恒对看着我,悠哉的神态不见了,他的眼神一瞬间认真了起来,看着他被微弱光源照亮的半张脸,我不禁开始觉得紧张。

「你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突然被这麽一问,我眨眨眼,下意识地再度捏起裙摆,这是要我回答的意思吗?我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得告诉他吗?

顾子恒看着我的神情有了微妙转变,但我说不出来。我们彼此对视着,好像在寻求什麽无形的联系,什麽需要彼此确认的双重心情,而後他的眼眸一沈,那眼里是无尽的温柔与深情,他的脸忽然缓慢地向我靠近,我终於意会到了他眼神里真正的含义。

那一刻,我的心情动摇了,我感到茫然,忽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闪躲,如果是从前,甚至是半个月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闪开,然後从此与他断绝往来,我会解释我不喜欢他,真的只把他当成好朋友看。可是现在......现在......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麽了,我好累,为了白均澄,已经难过了好多次,也太过疲倦了。乔㬢说得也没错,顾子恒有哪里不好?为什麽我就是不肯正视他的心意?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他只是个弟弟吗?那麽现在呢?现在的他是不是有充分的资格受人肯定,是一个确切的男子汉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有必要继续闪躲下去吗?

是啊,顾子恒有哪里不好......

我们彼此间的距离仅剩不到几十厘米,我觉得全世界静得只剩下我疯狂跳动的心跳声,顾子恒的脸庞在我面前无限扩大,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轻和的鼻息规律地吸吐,还有他全身散发出的宜人香味,我闭紧眼睛,紧张地等待接下来准备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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