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日星塵 — Ⅸ。(三)

正文 落日星塵 — Ⅸ。(三)

好不容易熬完最後一堂课,下课钟声响起。

乔㬢拍拍我的肩,她的眼神流露出藏不住的兴奋,然而我不用她的提醒,一整节课老早就在盘算整个计画。

再度敬完礼以後,早晨的课也正式完结,大家都纷纷离开自己的位置,找好朋友们去食堂吃饭了。

我紧握拳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看着白均澄也把书收起来,准备离开教室,我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我咽咽口水,小跑步往他的位置前进,白均澄此时也正从座位起身,我与他在桌椅的转角相碰。

此刻,他终於再度正视我。

感觉上一次与他这样面对着面已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久到我都几近遗忘,甚至怀疑起这些究竟是真实,抑或是我的幻想。

他的眼神是一贯的沉着,不曾慌张过,尽管我一见到他,就突然回想起舞会的那天晚上⋯⋯

我看他看到出神,他的眼眸简直着了魔,随随便便都能深陷进去,而後我听见他开口说:「怎麽了吗?」

被这一问句唤回现实,我眨眨眼,紧张的感觉又攀上心头,但我努力忍住激动的情绪,学着他故作冷静地回道:「我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想谈谈。」

我看着他看着我,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那专注的眸光还真显眼,他犹豫了一会,脸庞还是那样冷漠,有的时候我都会被他这样的神态吓到不敢靠近,遑论现在站在他面前,要求他给予自己一点时间。

其实我的心里抖到不行,我都可以设想他接下来的答案,不,不行、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靠近我吗、我还有事,跟同学约了一起吃饭,短短几秒的光景,我的脑袋里便闪现了一百万个被他拒绝的理由,忽然有一瞬间,我十分後悔自己在他面前这样鲁莽地拦下他,连个後路都不给自己留。

然而,他却出乎意料地,轻轻点头答应。

不过那个点头极其轻微,轻微到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

「现在吗?」

「⋯⋯呃,对。」我紧张地回应。「可以吗?」

他想了想,而後点头。「行,但是这里不方便吧,要不要换个地方说?」

而後,我听话地跟在他的身後,就当人流通通往食堂汇集之时,我们两个恰巧相反,朝着花室前进。

其实我早在心底猜想到了,只是还是不解,为什麽要刻意去花室呢⋯⋯?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思绪越飘越远,和白均澄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发现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窥探过他的内心,他在想些什麽,我都一概不知。

还妄想着替他分担一点,看来我还不够格呢⋯⋯

尽管他走在前头,看似无意,但他还是可以把步伐拿捏得恰好,我不用太费力就能跟上,连这种小细节都会注意到的人,其实打自心底散发出的温柔,是怎麽遮也掩盖不了的。

过不了多久我们便抵达花室,他一手推开门,花室如同以往欣欣向荣,仔细一想我也好一阵子没有来这里了,极便我很不尽责,都没有来给她们浇花除草,她们依然芬芳四溢,看来,白均澄对她们真的是很用心了,想必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些花儿们吧⋯⋯

他迳自往前,随手就蹲了下来,细心地抚了抚各式各样的花,这里就好似他的小天地,不需要伪装,不需要试探,也不需要被无形的枷锁束缚。

我往前踏了一步,尝试唤起他的注意力。「白、白均澄⋯⋯」

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蹲在那儿。

我咬紧牙关,不打算放弃。「白均澄,我就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以後,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活⋯⋯」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信心能够担保这种事情,但是此时此刻,好像也只有这种说词能够奏效,至少⋯⋯让他愿意看着我。

闻言,他果然回过了头──不过只是半张侧脸,他的视线仍旧凝聚在花朵上。

「嗯,问吧。」

我握紧拳,内心挣扎着该问他些什麽,此刻大概有无限个问题盘据我的脑海。

「你⋯⋯让我离你远一点,是什麽意思⋯⋯」

这个问题,早已困扰我太久,我需要知道答案。

「至少⋯⋯请你告诉我,你必须这麽做的理由,拜托你了⋯⋯」

白均澄低下头,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的眉头好像锁了起来。

「你只能问我三个问题,问完之後,作为交换,你也必须答应我,从此以後离开我的生活。」

我眨眨眼,第一次听见白均澄这麽冷锐的语气,就像一把刀,没有丝毫怜悯地划破了我的心脏。

好疼。

「所以,决定好了吗?问题一⋯⋯就是这个?」

我皱起眉,他这样子跟我说话⋯⋯真的让人很难受⋯⋯

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开始发酸,我硬是忍着,不过就是一句话,没什麽大不了的,游诗妍,没事⋯⋯

我轻轻点头。

他轻轻叹息──不知为何这让我更加紧张──然後转身回头,背对着我给予答覆:「⋯⋯你还没有发现吗?只要离我太近,你的时间消磨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

刹那间,我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发楞,⋯⋯这是什麽意思?

见我没有反应,他这才终於站起身,整了整制服以後优雅地回过身。

而後抬起头迎上我的视线,他的眼里诉诸了无限沉痛。

「即便是与众不同的个体,为了留在这个不属於我的世界里,我还是得牺牲掉别人的时间,以换取继续留在这里的资格⋯⋯」

我皱起眉头,牺牲时间?白均澄他⋯⋯牺牲了我的时间吗?

见我困惑的神情,他只是轻轻低诵:「跟我在一起⋯⋯你已经消耗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一分钟浓缩成一秒,一个小时浓缩成一分钟,再继续下去,时间消耗的速度会快成这种地步⋯⋯所以,为了你自己好,离我远一点吧。」

我的眉头此时以蹙成极致,忽然,回忆开始涌现,比如第一次在医院见面,乔曦说我在病房里待了将近四十分钟,还有斜阳小镇那一会,夕阳也是一下子就落下,我以为这都只是我的错觉,的确每一次来花室打扫,回到教室都已经快过完半个午休⋯⋯经他这麽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似乎都过得特别快⋯⋯

「这、这也是时空穿越的另一个限制⋯⋯?」

「还有多少的限制我也不清楚,总之跟我在一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他的眼神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好像这还不是天大的新闻似的,我还处於震惊之中无法平复,时空穿越的法则,连白均澄也不全然清楚⋯⋯?

他是什麽时候发现的,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了吗?还是他对我生气的那一次?或者是更久以前,我们还未曾相遇之前他就知道了?

那为什麽⋯⋯刻意疏远我之後,又要跑来警告我,还亲、亲了我⋯⋯这些又都是什麽意思?

为什麽,要等到我对你心动了之後,才把这种残酷的事实告诉我⋯⋯

「问题二,」我忍住自己的情绪,试图用比他还要更加无所谓的态度继续发问。「舞会那天,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质问我、亲我,那又是什麽意思?」

我看着他,好奇他的人生里情绪曾有起伏波澜,他好像没有害羞、紧张,或是喜欢一个人过⋯⋯

「我只是不喜欢顾子恒。」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回答我。

闻言,我真的发愣在原地,什、什麽?

他拿我,当作对抗顾子恒的工具⋯⋯?

「⋯⋯就、就因为这样?」

他点点头,眼神里真的没有多余的情感。

不知为何,这个答案让我觉得身体越来越热,我忽然有种⋯⋯自己喜欢他的心意毫无价值的感觉,「喜欢」的情感於他而言似乎就只是儿戏,他不曾体会、也不曾在意过,好像一个吻对他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一直以来把这心情小心翼翼守护着的我像个傻瓜,把别人正眼都没瞧过的东西视为宝贝,白痴,好丢脸⋯⋯

我像是被人甩了巴掌般,羞愧又气愤,蹙紧的眉头散出阵阵酸痛。

「这、这算什麽啊,一个吻的价值难道就只有这样,你知道亲一个人的意义是⋯⋯」

然而,他看我的眼神里只有不具名的忧伤,使得我不禁打住说到一半的话。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手没有力气,腿也站不太稳⋯⋯

再次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我觉得自己的心全碎成了一地,痛到我连一点期待都不复存。

「⋯⋯你喜欢我吗?」

顾子恒站在我面前,我得仰起头才看得见他,这样仰着头也挺好的,眼泪就可以只在眼眶里,不需要掉下来。

他眼神垂了下来,唯有这个问题,他没有立即回答,然而这对於我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他的意思并不是为难,只是在思考,该怎麽说才能让伤害降到最低。

我的心都凉了一截。

白均澄他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我咬紧牙关,忍住不眨眼,委屈和羞愧,以及丢脸跟愤怒全相融幻化成我此刻的情绪,眼前这个人,已经用他的一举一动将我的心划得遍体麟伤。

下一刻,我反常地做出连我自己都意外的举动。

反正,已经无所谓了。

我伸出手,揪住他的制服衣领,藉以使自己蹎起脚尖,我闭上双眼,最後一刻他茫然的视线与我相对。

他温煦的唇瓣轻拂上我的,我积聚已久的眼泪也滑落脸颊,滴落在他的脸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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