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死掉就好了……
快点死掉……
快点……去死吧──
刺骨的凉意让失去意识倒在床上的安子睿身子一震,他惊吓地睁开眼,转着眼珠、绷紧神经地环顾四周,然而沁凉的房内一个人影也没有,让他松了口气。
全身肌肉酸痛,骨头几乎要散了,他很想乾脆就这麽睡下,但无论如何都得爬下床回家,才不至於让董妈桑发现。安子睿努力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踏下床,沿路扶着墙壁,艰难地走向浴室,无奈走没十来步,他就因头晕脑胀而跌坐在地。
药效还没全部退完,安子睿现在是上半身异常发冷,下半身却热得难受,且只要一站起,眼前的一切就会开始旋转,让他想吐。
「好……晕……」安子睿伏跪在地上喘息,想等晕眩缓和。
不行,他得回去,再不快点董妈桑会打电话来,到时用什麽理由解释都过不了关的──
思至此,安子睿强打精神,也不淋浴了,回头抓起衣物,一气呵成地套上,就在抓起包包准备离开时,瞥见桌上压了张纸条,上头是Steve留下的讯息。
『房钱已付,还有──不要让我太失望,安。』
这明显是恐吓,恐吓他不要轻举妄动,做出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虽然不太高兴,但此时当下安子睿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发怒,他撕下便条塞进口袋,随後艰辛地迈开步伐,朝柜台走去。
££
两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
安子睿被陌生的男子带进旅馆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那名男子在接近十点时走出旅馆大门,拐进右边的小巷子离去,本以为安子睿随後就会出来,没想到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坐在旅馆对面速食餐厅楼上观察的程诺予,此刻脸黑到不行。
两个男人彼此吸引交往不稀奇,可是手牵手走进旅馆这点就不得不关切了,就算两人你情我愿,安子睿都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这已经可以算是诱拐青少年了吧!
「要是被发现,我是要写多少份报告啊,安、子、睿──」
「拔拔……我们不回家吗?」一旁的程子睿看着自家父亲咬牙切齿地紧盯对面那栋闪亮亮的大楼,他实在不晓得那栋楼哪来的魅力,可以让父亲看上三个小时。
程诺予瞄了眼表上的时间,语带无奈:「唉……差不多该回家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
既然现场逮不到人,明天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堵安子睿,要他好好地把上旅馆这件事说清楚、讲明白!
「拔拔、拔拔,对面那个是子睿哥哥吗?」就在他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时,儿子突然拉住他,往落地窗外指。
很好,非常好,总算给我走出旅馆了!
程诺予立马拉着儿子往外跑,甚至横越马路做了不良示范,一路急奔到安子睿面前,本想揪住他的衣领往暗巷拖,却在看见他惨白到不行的脸庞时停了手。
晕头转向的安子睿刚抬眼就看到这麽惊悚的人物站在前方,劈得他脑袋一片空白。
「晚安,子睿哥哥!」一旁的程子睿自然不懂父亲与安子睿之间的视线火光是怎麽回事,他爽朗地握住安子睿的手,亲切地打招呼,可结果却不如以往的温馨。他被狠狠地甩开手,接着就看见安子睿整个人踉跄地跌坐在地,两眼瞪大且双臂环抱发颤不止的身体,嘴里还不停碎念『不要碰我』四个字。
见到安子睿这副模样,不晓得为何,程诺予已有预感『这份』报告有八成的机率是逃不掉了,因为就算不是现在写,往後可能也得写,总之就是写定了!
与人共进旅馆总不会是盖棉被纯休息吧,所以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讲句难听的,是安子睿自己犯贱,怪不得别人。不过程诺予虽然闪过这样无情的想法,却也无法真的撇下他不管。
一来因为他是老师,见学生不救未免太没良心,二来是他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安子睿抖成这样,还假装什麽事也没发生地离开。
「你有什麽想解释的吗?」程诺予蹲在安子睿前面,板起脸孔问。
得到的是摇头的回应。
「很好,行使缄默是你的权利,但我现在很不高兴,所以你是要继续坐在这里被『捡屍』,还是要我帮你?」
程诺予话说的直接,甚至连不堪入耳的辞汇都用上了,显示他当下的心情真的很差。
「我……自己可以回去。」对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表示他人会在此绝非偶然。
他是只看到走出旅馆的画面呢?还是连Steve带自己进入时都看到了?
不管是哪种,安子睿都无法自圆其说,何况现在身体不听使唤,连脑子也混沌到无法思考的地步,他不想面对程诺予之後的追问,所以乾脆拒绝对方的关心。
程诺予先是沉默,半晌才如他所愿地站起身,牵着儿子的小手,要他跟安子睿道别。
「可是拔拔,子睿哥哥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耶──」程子睿甫出口劝留,就被程诺予强行拉离,小孩子力不过大人,自然是被拖着走,不一会儿父子俩便消失在街角。
安子睿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两人离开的地方,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竟然萌起一丝丝的期待,期待程诺予走回来,期待他嘴上嘲讽却还是暖心地伸出援手……
「不要……不要……」安子睿抱着头,整个人缩在原地,苍白的脸瞬间皱在一块儿,颤抖的嘴唇不停喃喃自语:「不要这样想,不能这样想,不可以……不可以……」
程诺予是名老师,老师对学生关心是义务,只是义务,不是出自内心,一旦自己不是学生,一旦他不是老师,他们之间就什麽也不是了──
「你真的是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瞬间一股温暖贴上後背,引安子睿抬头,只见程诺予脱下外套替他盖上。
「怎样?现在是看到棺材,才哭得一蹋糊涂的吗?」看他哭成泪人儿的模样时,程诺予其实吓了一跳。
不是说可以自行回去?结果居然是坐在地上大哭!
「……不是。」安子睿意识到自己满脸泪,赶紧用手抹掉。
「那就是承认自己嘴硬罗?」
「……也不是。」他拉来肩上的外套,把脸掩住一半,想逃避程诺予投来的鹰锐视线。
「老实告诉你,我气还没消,会折返回来纯粹是因为子睿念我太无情。」他粗暴地拉直安子睿的双腿,一手托住背部,一手架住腿,将他整个人腾空抱起,往停在路边等候的计程车走,把人塞进计程车前,程诺予在安子睿耳边严肃道:「等你不是我的学生,我就真的只会『路过』而已。」
计程车门关上後,安子睿就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他无神地望着车内的脚踏板,觉得自己像是被卡车辗过一样,除了痛没有任何感觉。
他是老师,所以给予的关怀只是工作上的义务……
对──
这只是义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