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生了锺彤那件事情之後,舒容乙反倒减少了回家的次数。以前就算学校和家里的距离遥远,足足跨越五个县市,她依旧每个周末回家。当然不是她喜欢,而是家里会派人来接。
但是之後她用学校课业变重向母亲提出减少回家的事情,母亲先是提醒了她一下,有意无意说不要在外面乱搞。
她默默的没有说话。
在学校发生这种事情,那会让父母脸上多挂不住面子──她内心压力极大,比起以前科目考差了的压力大上数百倍。
回去看见父母的脸都觉得害怕,好几次在家里的厕所吐得天昏地暗,可是一出到公共空间,她又恢复正常神色。
她必须减少回来这里的次数,否则,她真的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崩溃。
她唯一会觉得轻松的时候──就是当她一下车,就能在公寓的转角处看见那个等待她的身影。
等车子开走,他会走上前,露出那个带有点痞意的迷人笑靥,「欢迎回来。」
不可思议,她渐渐把他在的地方,当作真正的家了。
在她回来公寓後,他常常带她去咖啡店坐一坐,这里变成她的温书馆,毕竟现在人多的地方──都是她深感排斥的场所。
方泽修坐在吧台边,等着老板把饮料坐好,给舒容乙送去,接着又坐回吧台。
「你呢?要喝什麽?」
方泽修单手托腮,眼珠转了转,「嗯,就一样吧。」
老板听闻,开始冲泡咖啡,然後放到他面前,「每次泡给你喝都在考验我的记忆力,口味老是这麽相似,有时候我都还要思考一下到底是泡给谁的。」
方泽修淡淡一笑,耸了耸肩,拿起咖啡杯就开始喝。
「舒小姐最近还好吧?我感觉她压力挺大的啊。」
「嗯?你从哪里感觉?」
两人一同端详了一会坐在窗边认真看书的人,阳光映撒在窗台边,搭配窗边的植物盆栽,着实为一幅美景。
「我有小道消息,舒氏企业最近好像有点经营困难,她没跟你说?」
方泽修偏头看他,「经营困难?」
老板一边收拾,一边低声道:「是啊,有一个标案竟然被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标走,大概是被阴了吧,不过以他们公司的财力应该不会周转不过来,我猜……内部多少出了点问题吧。」顿了顿,他又试探性说道:「这些事情,你叫『他』帮你查一查,『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方泽修忽然拳头一握,发出嘎嘎声响,老板就悻悻然不说了。
接着,方泽修带她回去公寓,这时候打扫阿姨不会出现,舒容乙就会让他一起进屋。
方泽修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洗手,这时候舒容乙忽然凑过来,乍见他卷起袖子後露出的双臂,眉头微蹙:「你……又跟别人打架了?」
他的手臂上有些大小不一的瘀青痕迹,感觉是新伤。
方泽修关上水龙头,放下袖子遮盖住,「不是,是不小心。」
舒容乙显然没多相信。
「你可以……不用管那些人说我什麽,反正我也没听见,没关系。」就算真听见了,要是句句都记进心里,那她还要不要活了?
其实比起刚开始,冷嘲热讽少很多了,毕竟人都很喜欢跟随风潮,等这些风浪渐渐平息,慢慢就会消弭不少了。
除了系上的人──因为时时相见,倒是难以忘怀。加上锺彤对她的态度始终如一,并没有任何改善。
就算了吧。
方泽修拍上她的头,「我知道,这真的跟那些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他顺着发丝往下抚,神色认真地好像在摸着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如此专注,「小乙,这次回家──还好吗?」
舒容乙明显一僵,略为避开目光。
「你在这里的事情,回家没办法说,但那你家里的事情,在这里可以说的。你只要愿意开口──我什麽都会听。」
就是这样百般包容一切的语气,让舒容乙犹如成瘾深深依赖他。这份依赖是出自於真心喜欢还是因为压力使她逼近窒息才需要的唯一出口──她其实不敢去想太多。
可是,她确确实实需要方泽修。
「我这次回去,难得看见我爸……他看起来,压力很大。」
「你们家发生了什麽事情吗?」
舒容乙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垂下头,接着一双手臂轻轻搂住她,把她拥入怀中。好像再也没有什麽悲伤的事物可以侵扰她,因为这个人会替她挡下一切。
「嗯……有点。」她扭捏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口,「我爸一向以工作为重,他会跟我妈结婚,听说也是因为利益需求……但我妈第一胎生下的是个女儿,我妈说……他很失望。」
偏偏,接下来舒容乙的母亲再也没有怀孕。於是,这个富丽堂皇的豪宅就成了一间提供睡眠需求的高级旅馆。
舒容乙自小就是跟着母亲长大生活,但她跟母亲的感情也处在一种微妙的状态,时常,母亲会看着她叹息,然後幽幽说出一句:「为什麽不是男生……」
小的时候,她还听不懂。渐渐长大之後,她开始有点明白了。
父亲对她没什麽期望,只要带出门时别丢了脸就好。他从不在她的人生任何里程碑出现,某次回家,刚好遇上她的生日,他那次大约是工作顺利心情好,又经过秘书提醒,买了一只洋娃娃给她。
她接下来,傻愣愣地连句谢谢都没说,就跑回房间。
後来父亲怎样指责母亲没教好她就是後话了。
她会跑回房间,是因为──父亲在去年也托秘书买生日礼物。
一模一样的娃娃,静静地摆在床头。
父亲可能忘了,她这个年纪──早就被母亲逼着去学一堆才艺以应付之後的公众场合,不再需要玩娃娃了。而且连自己买到同一个东西都没发现,可见,这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她盯着两只一模一样的娃娃,忽然就开始哭了。
这是一个糟糕的生日。
自此,她要求父亲再也不用送她生日礼物,父亲当然没多说什麽,也不懂她在闹什麽脾气。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来就没拥有的东西,不需要再多奢求。否则,只是自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