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坎被带进一栋宅子里,宅子称不上华美,最多就是素净大方,从屋中种种便可看出,这户人家的做官主人应该是两袖清风的。
那三名家仆拽着他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在书房里找到了宋官爷。
那间书房放满两大柜的书籍,红桧书柜倚墙而放,房间中央安了一套桌椅,椅上坐了一名男子正低头书写,即便是家仆将他带进书房里,男人也没有抬头望他一眼。家仆报备了一声,而後将他留下,书房里仅剩他们两人。
陈坎跪在地上,目光流转,最後停在书房里的木窗。透过木窗可以看到窗外有一株凤凰木,凤凰木上红花娇艳,绿叶苍翠,朱红与翠绿点点交错,鲜艳如过去他曾在街上看过的女子华服,在那样花叶层叠之下,陈坎看见郑子离的身影躲在树上。
想来,他到底是放心不下他,这才远远栖在凤凰木上看他。陈坎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笑什麽?还东张西望的。」低沉的男音响起,「窗外可有什麽东西?」
陈坎被男人的话语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宋官爷看起来虽忙,却仍拨了几分心思在注意他。见宋官爷正要往窗外看去,他赶忙出声道:「我、我不过是见窗外有只鸟儿,很是可爱,这才笑的。不过它方才飞走了……」
「喔?是吗?方才听家仆说,你分明是来领罚的,居然还这麽有闲情逸致。」宋官爷眯起了眼,「你做了什麽事儿要来谢罪?」
陈坎望着眼前相貌威仪的中年男子,心间不安,但他仍直视那人的眼眸,对官老爷的目光不逃不躲。
「小的姓陈名坎,因做了错事,特来致歉,盼大人原谅。」陈坎双手将那本《洗冤集录》奉上,「一时糊涂,潜入宅子偷了一本书,後来不堪良心谴责,故将此书奉还。」
「偷书?还偷《洗冤集录》?这倒是新奇。」男人稍稍挑起了眉,「宅子里比书值钱的东西多的是,你却分文不取,只拿了书……你怎麽会想要读这本书?这书是专门写给仵作看的,莫非,你想当仵作?」
陈坎点了点头,道:「是了,我有这个念头,可我只是个乞儿,这话兴许是痴人说梦罢了。」
「仵作不过是个小官职,比这官阶更高的位子不可胜数,你就不想得个更好的官禄?」
「陈某不过一介草民,做高官、登高位不是陈某的本心。」他摇了摇头,「想成为仵作,是因为见了太多百姓死得不明不白,若能成为个仵作,或许能稍稍改善这些情景。」
「年纪虽小,心态倒是不错。」那人的眼中带了几分赞赏,「这个世道,同你这样的人可不多了。你偷书这事,我就不追究了,以後想念书,直接和宅里的家仆说一声便行,我借给你。」
陈坎惊喜地道了声谢,宋官爷负手而立,定定地望着陈坎,道:「你说,你叫陈坎,是吧?」
「是的。」
「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不在了。」他垂下目光,「双亲已於几年前先後患病过世。」
「这麽说来,你是个孤儿罗?」那人捋着胡须思考,「你识不识字?」
「识得一些。」
「只有一些?」宋官爷挥了挥手上的《洗冤集录》,朝他一笑,「想完全读懂这本书,只识得一些字可是不够的。这样吧,你到我这儿来,我收你做养子,让你读书习字,你说这样可好?」
「哎?」陈坎一怔。
「你很得我的缘,若是能帮忙你这样的年轻小夥子也算是乐事一件。」他笑着看他,「你意下如何?」
「这……这机会小的是想都不敢想的……」陈坎心里一阵激动,忙不送迭地给宋官爷磕了个头,「若是大人不嫌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别这麽说。」他将他从地上扶起,「不过,有件事得先告诉你,我再过不久要被朝廷调回京城去,不会留在这儿,你有没有什麽人得先安顿一下的?」
闻语,他的脑袋里浮现郑子离的模样。要是他跟着宋官爷走了,郑子离一个人该怎麽办呢?
「大人,实不相瞒,其实小的在街头有个共患难的兄弟,如今要我抛下他,一个人走……这……」
「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轻别离,将来何以成大事?」宋官爷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这样吧!我给你三日考虑,如果你最後还是舍不下你那同伴,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是,小的明白了,多谢老爷!」
话落,陈坎往窗外的凤凰木看去,树上竟已空无一人!他大惊失色,赶忙向宋官爷辞行,匆匆奔出宅子一看,四周哪里还有郑子离的身影?
日後回想,那时他和官老爷的对话,郑子离肯定是听见了,这才会他寻了三天三夜,都没能找到他。
三日後,陈坎在凤凰花如火的嫣红下离开了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