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随着于花酿声音的落下,温阳在巷口的早餐店前停了下来。
于花酿呼了一口气,松开抓着温阳衣角的手下车,也终於松开紧绷的神经。
但温阳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他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停妥了脚踏车,正专注在眼前这间小小的早餐店。
早餐店的座位看来并不多,可里头却坐满了人,一抹小小的身影穿梭在餐台与客人之中,速度快得温阳根本看不清楚她的模样。
里头温馨的装潢和氛围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他看得愈久,心里那股熟悉的感觉就愈清晰,回忆里的温暖笑容也渐渐浮上他的脑海。
於是不等于花酿招呼,他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早安,同学想吃什麽?」正在清理桌面的老板娘一发现温阳便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朝他亲切地笑。
温阳一愣,看着黄色的光晕撒在她的脸上,不知怎麽的,明明是张从没见过的脸,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不断涌入体内,令他久久没有办法回神。
「同学?」见他的动作定格在空气中,老板娘疑惑地唤了他好几声,直到跟在後头的于花酿也走进来。
「姑姑!」
老板娘一听见熟悉的嗓音侧了身子,面露惊讶地看向温阳身後的于花酿,「怎麽回来了?有什麽东西忘记带了吗?」
于花酿摇摇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表情复杂的温阳,转过头解释:「他是我们学校的,我刚刚上学不小心撞到他了。」
「真是……怎麽这麽不小心?我不是常跟你说别骑这麽快的嘛!」她忍不住蹙起眉头,碎念之余不忘把于花酿和温阳的身子都给转了一圈,「你们两个都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但他好像有事。」于花酿指了指温阳的左手臂。
她从刚刚走在温阳身後时,就一直在注意他制服上的血迹了。
「我看看。」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抹布,绕到温阳的身侧,果然看见他的手臂上抹有一片不明显的暗红。
「弟弟,你的手流血了!你先去那边坐着等阿姨一下,阿姨去里面拿医药箱──」老板娘指指角落几张多出来的椅子,满脸担心的交代着,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刚走进来的客人给打断:「老板娘,一份鲔鱼蛋饼外带!」
老板娘连忙应了声好,转过头看温阳的表情里却多了为难。
于花酿见状,赶紧接下为温阳擦药这份工作,「没关系,姑姑,我来吧。」
老板娘点点头,朝她用唇语说了声谢谢,便匆匆往柜台走去。
于花酿回以浅浅一笑,接着把视线移上身旁的温阳,发现他不知何时又陷入沉思,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在他眼前上下挥动,「温阳?」
他的身体猛然一震。
「先进来家里吧。」于花酿深吸一口气,然後说,语气很平淡,可脑袋早就乱成一团。
她怎麽也没有想到会有男孩子踏进自己家里,而且还是初见不及半小时的转学生。
「我帮你清洗一下伤口,手能伸出来借我看看吗?」到了厨房的流理台边,于花酿微笑着问温阳。
原本还在四处张望的温阳闻言,很快地转过头回答:「不,不用。没关系。」
「可是……」
「我自己来就可以。」他跟着扬起嘴角,打断她的犹豫,「你先去忙吧,还有早餐的事情要处理不是吗?」
「嗯……好吧,那我把医药箱放在客厅桌上哦。」她看了看墙上的钟,知道自己抝不过他,加上心里也抗拒与他近距离接触,所以很快就妥协了。
温阳看着她转身走出厨房,嘴角的弧度渐渐消散,当她的背影完全从他的视线消失,他便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自己的手臂。
他怎麽能告诉她那只是他抹去鼻血留下的血迹。温阳一边用指腹搓着皮肤上乾涸的血渍,一边在心里想着。
丝丝深红随着水顺流而下,他的肌肤不久又恢复了乾净光滑的状态,上头没有半点伤口。但他不知道于花酿什麽时候会进来,为了他个人的颜面问题,保险起见,还是决定乖乖往客厅走去。
偏偏于花酿这时正好与他反方向走了过来。
「你的手还好吗?」她一见他,劈头就问。
温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上头,用肢体动作巧妙地回答了问题,「还好。」
「就算只是小擦伤也要好好擦药哦。」她表情严肃地叮咛,眼里闪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嗯。」他低应,心底又是一阵罪恶感,脸上的表情却自然地看不见一丝破绽。
她对他露出满意的微笑,随之放大的不适感让温阳只能对此视而不见,直接绕过她走进客厅。
温阳坐在沙发上,从医药箱里随便拿了一张OK蹦,草草贴在刚刚沾染到血液的部位,烦躁的感觉才终於舒缓了一些。
她那双眼睛总是能望穿他所有的掩饰,让他再也没有办法从容地面对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像他一样能够读取情绪,而是因为她有双能够清楚反射自己倒影的澄澈眼睛。
她眼里的波愈是平静,他的虚假就愈清晰,看着看着,他就没有办法继续撒谎,即便那些从来就不是带有恶意的谎也一样。
他就是骗不了她,从来都骗不了。
纸飞、纸飞,熟悉的绰号又在他耳边响起。
「纸飞、纸飞,小雪呢?」他张开眼,面前是一片无际的草地,穿着碎花洋装的亮亮正挥舞着小手跑向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住院了。」他扬起淡淡的微笑看着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方才抚过她脸颊的风一样轻,稚嫩的童音在他人听来却总是沉稳无比。
「咦──小雪又生病了吗?」亮亮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原本轻快的步伐也在距离他两步之外停下。
「他出院的隔天晚上又开始发烧了。」
「那小雪这次也会很快就好起来吗?」亮亮蹲了下来,噘着嘴看他,眼里的水气早已积聚眼角,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
被她的表情激起一阵不舍,他走近她,也跟着蹲了下来,伸出小手在她头上轻拍,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
「会吗?」见他不回答,她又不死心的问了一次。
「嗯。」
「真的吗?」
「真的。」他点点头,耐心答道。
听见他的答案,亮亮看起来轻松了一点,马上又问:「那、那下个星期六,我妈妈说要做我爸爸的生日蛋糕,你们两个能一起来吗?」
他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又想起她方才失落的神情,一时间竟说不出肯定的回答,声音全堵在喉咙。
因为他没有办法随便答应她连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做到的事,他不想让自己的行为从哄她变成欺骗他。
他意识到这件事,所以他最後只能这麽回答她:「嗯,我会跟小雪说的。」
尽管那年的他只有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