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密实的手心,一瞬间空了。
狠狠地,抽掉。
巷内路灯异常微弱,努力放亮却始终昏暗,距离极近的地方彷佛还能听到灯光尽力绽放,也更彰显巷弄间那股寂静之色。
现在时间已接近深夜一点半。
游律行不再开电子钟,稍一抬眼,便穿透挡风玻璃望向狭长单行道对面的一栋旧式公寓建筑物。
五楼亮灯了,除此之外,其他楼层一直处於关灯的漆黑状态。
刘念琪平安到家了。
夜色深暗,游律行坐在驾驶座上,几乎被幽远的黑夜掩进暗影里。
老实说,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从刘念琪锁着困惑的眉,不那麽想回应搬到他家住这件事开始。她蓦然抽开的手,不说一句话转身走掉,他都能清楚看见她的抗拒。
如果说是国中生幼稚的叛逆期,他心里或许会好过一点。但她满十八岁,高中毕业,都已经是个大学一年级新生,要谈叛逆,就年纪而论未免太晚。
他不会不明白她想什麽。应该。
更正确说,她的表情太容易教他看透。也是,应该。
突然有那麽几秒时间,让他不确定。至於原因,也许是每次她一拒绝他认为非做不可的事,他就心烦。若不是,那或许是从她抽开手,凉冷晚风擅自袭进他右手心那一刻。
游律行拿开搁方向盘上的右手,只是沉默看着,想着。
几十分钟前刘念琪刚掉头离去,却不再向前走而是暂时停住步伐,彷佛努力定下旁徨心绪,转过身诚挚对他说:「可不可以把姊姊的手机给我?」
不是徵询,不是探问。
而是十分软弱的坚持。
那时,他还没从她极端抗拒的态度适应过来。不知是不是他没说话,她可能认为他看起来明摆着不想。
於是她解释:「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不适合让你知道。」
「我也要先知道是什麽东西,才能决定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知道。」
「是和姊姊一起,两个人的秘密。」
「说得出口的,都不算是秘密。」
她一副不明白的模样看他,充满挫折感,低喊:「游律行。」
然後,没有然後。她立刻掉头,走了,走得很远。
游律行移开视线,右手放回方向盘上,打算掉头返家。只是刹那,直行的视线范围里出现一支从住家带出来的手机,而且在这刻竟显得特别清晰十分聚光。
这是与他同款式同颜色的手机,除此之外,再没有相同的东西。特别的是,当萤幕瞬间亮起所展现的待机照片并不是刘念珍自己,而是她的妹妹,刘念琪。乍看之下,这样的刘念琪,居然有栩栩如生近在眼前的感觉。
照片中,刘念琪追着被风吹得翻飞的帽子,脸上讶然,可是不生气,或许认为做错的是没有牢牢抓住帽子的自己,而不是顽皮的风。
她好像是这种人。
却又不应该是。
讯息里闪现出语音留言标示。
没来由有股控制不住的强烈吸引力,宛如潘朵拉的秘密盒子,一经打开便回不了头。於是他耳边响起平板声调,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动了手指头,拿着手机,拨电话到语音信箱。
连思虑的时间也没有,未接听的留言正缓缓重现。
车里,蔓延无限静谧。
「嗯……您好,我遗落了手机,这是我姊姊的手机。如果您听到留言,可不可以请您回电话给我?很重要,我想拿回我姊姊的手机,她已经……永远不在。」
永远。思念。
第一则留言来到最终,语音信箱的平板声调紧接着询问,是否重听一遍、删除或是点选下一则。
游律行在那股空寂的尾音缭绕中,回过心神,缓缓点了下一则。接连几则留言几乎是关於寻找遗失手机,但没有人回覆的恳切询问,最後一则,是昨天晚上留的。
「姊姊,我是念琪,我要参加联谊了,这是第一次。你总是教我,不要拒绝同学们的邀约,但我对联谊真的没有兴趣,就算暂时被遗忘,我也会跟你的口头禅一样,没有关系的。原本拒绝过,可是回到家之後,脑袋里一直浮现今天发下小考答题卷,右上角刺眼的分数。姊姊,我考得很差,你不在了,这个事实,让我始终念不下书。我只是,想散散心。」
留白很长,呼吸声缓慢而浅薄。
她说:「姊姊,我好想你……」
游律行向後仰靠,昂起脸望向对楝楼唯一亮灯的房间,好像感受得到刘念琪想见却见不到一个人的心情。伤心、失落。更多的是前不久她不明所以的自责语调,又无端窜上来。
你不可能照顾我。你讨厌我。
除第三者情绪化的口述外,没有其他能佐证她参加联谊是为了别有目的还是单纯散心。这样的分析,错误率究竟占百分之几。
他蹙起眉,思路变得纷杂。
不久,那盏夜里仅存的微光顿时消逝,所有情绪也沉淀在一片黑暗。
已熄灯,刘念琪睡了。
彷佛今日所有的一切也进入最终。最终,却最重。
游律行摆回刘念珍手机,双手握住方向盘,刚仔细将车转出巷子便遇到红灯。这时,还未暗下背光的刘念珍手机萤幕上,有一个他先前没有注意到的行事历小注记。而注记就贴在颜色鲜明的桌布边。
十一月三日,R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