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女無名 — 01 既落土生根,何苦怨恨

正文 小女無名 — 01 既落土生根,何苦怨恨

孟夏湿气满棚,烈阳遭乌云遮蔽,光线从细缝中力求重生,撒下的光辉格外灿烂夺目。

姑娘眼看微风吹拂,风景朦胧迷人,於是随手搬了张椅子到外头树荫下坐着。淡紫洋装於身,中分微卷的头发盘起,沉闷的眼眸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麽,嘴角无任何上扬彷佛与世无争,不过也对,连自己名字是什麽都不知晓的人怎麽会快乐?也许是落於阴影处,身形轮廓竟显得萧条憔悴。

她静静坐着,坐了好久好久,一动也不动,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痴痴等待着那人。

此时,一双手向她背後袭来,厚重的陌生触感忽然欺上身令她吓了跳,反射性的快速转身反手抓住触碰她的人,那毫无意识的身手,倒也让她讶异了下,但很快的便恢复正常,因为眼前所抓住的,是那位妇人,「婆婆……」冷静回道。

「快下雨了,还是披上吧。」老妇脸上满是笑意,将毯子披上她,刚才的插曲像是从未发生过般流淌而去,她不追究,妇人也不提起,於是各不说话。

半晌,姑娘异常先启口,似是忍不住了,「刘婆,昨晚我梦见了去年年底的事。」

「哦?感想是什麽?」老妇愣了下,她记得那件事最後被称作啥来着……对了,南京大屠杀。自顾自也搬了张板凳坐在她身旁,同样欣赏这河堤风光。

「从防空洞出来後我去过现场,恶心到作呕。」丫头蹙眉,想起那场面面色铁青,可眼波中细微的不舍却被刘婆真切看在眼里。

「那是自然的,毕竟你是第一次见,那种感觉很奇妙的。唉……可怜了我们家被炸了好几个洞,好在还能住花个钱罢了。」刘婆说的云淡风轻,笑容不减反增,但丫头看的出来,那是深刻的无可奈何。

丫头不停注视着妇人,似想在她身上找寻什麽答案一样,「老吴的屍体,火化了?」她淡定的问道,想看刘婆还能忍到什麽地步。

风波过後,许多凄厉的哭喊声随之而起,残烟横行而上,刘婆倒没什麽特别反应,只是望了眼火光仍在的老吴家,淡然的走向它,立即蹲下来不停翻着残骸,双手被泥泞染的黑黄,更被砖瓦刮的血流不止,丫头不懂她的坚持,但还是陪着她挖着,直到一颗被活埋的头颅露出。

老吴闭着双眼,看似安详离世,稀疏的白发苍苍,皱纹倒是没多少,身材适中,年轻时看来也是位猛将。

他毕竟是救她一命的恩人,丫头蹲下面向他的屍身,合掌说了句:「阿密陀佛。」双颊动的发红。

天空不作美的飘下细雪,点点落在所有人的身子,丫头忽然一个念头产生,若万物皆有灵,那这场雪是否会哭泣,只因下在此刻的南京,乏人问津。

「雪啊……我俩同病相怜。」当时她望向一望无垠的天空,心头独自低语。

还不坏,至少有你陪我。

明明该是凄美动人的雪景,此时却显得格外凄凉纠结。

她看向刘婆,她只是痴痴望着他,婆婆眼眶似乎红肿,但因落雪影像模糊而看不清楚,嗓音颤抖说道:「老吴……我带那丫头来看你啦,你的技术还是那麽好,一点痕迹都不留。不过报应还是来了,你居然先走了,还想着我要比你先去见那些弟兄呢……记得哦,别在那里说我坏话!我不会为你哭的你放心,我一直遵守约定。等我。」

当一个人的身影刻在心里久了会变什麽?

不是爱人……是亲人。

「当然,都几个月前的事了。」刘婆似知晓她在想什麽,淡然回道。

眼看没有上当,不耐的撅嘴,动了动身子骨活动了下,刘婆又启口:「等会儿去街口买点油球给棚户区的那些小鬼头。」

丫头愣道:「也好,他们无父无母,是该照看。」其实刘婆人是不错的,只是常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比如,自从去年年底的事发生後,她便经常要她买些点心给那些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

丫头走进里屋,从抽屉里拿出点法币收进口袋,再次走出来,刘婆已经站起,徐风吹的她灰发飘逸,目光深情不知已飞往何处。往事如浮云,谁都无法挽回,追忆是安慰自己最好的方法。

垂眸,踏出步伐,刘婆见她走来叮咛道:「早点回来,雨伞记得带上,别再做多余的事。」她惊闻婆婆话里有话,拿了把栏杆上挂着的白伞,浅笑回之,「如果我说,原因是小鬼头们不让我走,你信吗?」

婆婆笑而不答。

丫头不想再嚼舌根,拍了拍裙摆的灰尘自顾自的离去。

刘婆看着她的修长柔美的背影,摇摇头,「你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可惜无论再如何感叹,那拥有乌黑发丝的主人,早已踏上了不归路。

像某婆当年一样,刘婆暗想,不禁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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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上波光粼粼,水面涟漪回荡,建筑山水在河面反射下更添古典。

道路两旁曾扶疏高长的梧桐树也逐渐凋零,中日战争前夕的盛况已不复在。

几个月来街道以收拾完毕,偶尔见些残垣断壁那到还好,但撞见鲜血乾涸没人敢靠近的,那就要小心了,日本人的痕迹。听说许多荳蔻年华的少女被抓去便回不来了,只有成了慰安妇的份,不过是真是假没人敢肯定。

丫头依照刘婆的指示,买了几包热腾腾的油球,香甜的味道香飘四溢,用纸袋装着,烟雾缭绕缓缓升天。

里头包的枣泥、豆沙馅甜而不腻,外层在洒上白芝麻,那滋味吃过的都说好。

幸运的是,老板还算的便宜了点。

丫头随意走着,双腿踩踏青石板砌成的石阶,跳啊走的,花纹裙摆随动作摆动,无疑是位清秀佳人,如此青春活泼的景象怎能不被街坊邻居喜欢。

越往小巷穿梭,古朴自然的景象、建筑,也越来越多。渐渐的,形成残破不堪的区域,与外头的街景隔绝。

丫头双脚踏上这片土地的同时,绝望、麻痹、懦弱、不甘的眼神瞬间聚集在她身上,破旧的茅屋、几根竹子搭乘的房子比比皆是,更有身上仅挂一条黑布的小孩子开始吃地上的虫子,如此残忍至极的场面虽不舍,却是现实。

「姐姐来了!姐姐!」此起彼落的叫喊声传入耳畔,她摇摇头抛去悲情的想法,重拾起笑容,面对比她乐观几百倍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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