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程北在出门前忽然有个不安的感觉从胸口冒出，因为那是未知的、不明朗的，因此他在车前驻足了。但很快地他便坐上车椅，念头只有一个，他顾军爷活了快三十个年头，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的面对吗？
他现在异常的清醒，自己到底要什麽。
他不能等，为了青辞他绝不能等。
黑色厢型车扬长而去，路过的行人被卷起的寒风吹袭，一阵冷颤。
不到半个时辰，车子伫足在人烟稀少的地区，一大条泥土地间除了几间铁皮屋子便是杂草丛生。向前一望，一间灰色的建筑物的顶部立着日本旗帜，几个身穿灰绿军服的日兵在附近徘徊。
顾程北下车後脸色依旧深沉，让司机在外头等着随即踏入那栋建筑。
接待的是位中年男人，浓黑的眉毛练成一线，甚是滑稽。那男子点头喊了声欢迎後领着他进入到一个深不见底的旋转楼梯道口，中年男子没有随着进入而是直接离开，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可见他的身份并不够格。军长熟悉地沿着楼梯往下走，直到看见灯光。
最里面的房间不大，一盏油灯放在长桌之间便足以点亮整个空间，长桌向外延伸矗立四个角柱，暗灰色的墙壁令人感到压抑。
「上回你生辰因有事不能前去，在此先赔个不是。」长桌的主位上坐着一名梳着油头的绅士，一身高级西装笑容满面。
顾程北一声浅笑，缓缓坐到那人的对面，「石川先生是哪儿的话，唉唷，您的中文是越来越好了。」
石川岛乃现今南京军事督府的重要人物，年纪比顾程北大个几岁相当受到重视，手握的机密与兵马自然不少。几年来他一直听命於石川，行事如履薄冰，好在石川看似对他十分信任，可这次叫他来他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到底是什麽？
只见对方笑颜逐开，「入境随俗嘛，是说……你我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是什麽时後来着?」石川岛微微皱眉，作思考状，「哦！是齐府没了之前。」他抬头，故意向顾程北一瞥，意料之内地见到对方微怔的神情，甚是满意。
石川岛坐直身子，讪笑道：「其实我当时很惊讶，你想下手的原因竟不是为了个人恩怨，而是因为一个女人。」倏地，他的笑容越来越僵硬、下垂，直到出现那凛冽的眼神。「这一直不是你的性子，男人嘛虽然提倡成家立业，但你真的知道那女人的来历吗？或许你知道…也或许不想知道，而真正让我难以理解的是，今天和我见面的顾程北，依然是为了那个女人。这是我们当初合作的目的吗？」
顾程北眯起双眼，乾裂的唇畔激起唾液的分泌，一丝寒意伴随着冷汗直落，沾湿了衣襟，「依然是？」他不自觉抓出了语病，他其实可以忽略，但那股强烈的意识告诉他，倘若他不去追究，那麽他所想要知道的，便会越来越远。
对方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无知感到吃惊，「是，依然。我说过了，一个人原本是很纯粹的东西，可一旦加上了背景，便足以使这份纯粹崩盘。」
「顾程北，我虽然信任你，但有哪个了将军是可以放任自己的武士肆无忌惮呢？」
顾程北不自觉倒吸一大口气，可不管多少次都没办法逼自己冷静，两年多来他不断在寻找丫头背後的势力，每当似乎找到解开的钥匙时，真相却离他愈来愈远。一个又一个的谜题让他持续追寻，原本他想试图放弃了，可所有的一切又向他袭来，他终於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可这便是全部吗？
他不顾一切的向前狂奔，从故事开始後便不再寻常，他真的可以全身而退了吗？
何去何从，或许从现在开始，这出好戏才逐渐开场。
「为什麽她还活着？」他现在只剩这个问题，既然丫头是日方的人，事败之後她又怎会安稳活到如今？
石川笑了笑，似乎在赞许他终於抓到重点，「那是意外，我也没料到。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想听吗？」他顿了顿，「倘若你听了，便不要怪我无情，毕竟我说过，我是很信任你的。」
——
顾程北回到顾府後一语不发，脸色一下青一下紫一下白，看的令人不知所措。
张旭和李若率先不怕死的询问结果，是否要立即逃命。听闻，顾程北摇了摇头道：「还不至於，警局那只要没有动静便安全无忧。」
李若回道：「现在连孙洋都成小日本的走狗了，现在不走，待何时？」
张旭倒是听的明白，立即反驳她，「现在只要军爷一有动静便会立即破功，到时候就算我们抵抗的了，我们能护的了整个顾府吗？」语毕，话锋一转，「军爷，虽说您想的不错，但我相信顾府的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要您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
顾程北叹息後安慰地笑了笑，「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们好我便好。」
倏地，外头小厮跑来，喊道：「军长，周警长他——」
军爷率先回道：「他的性子你不知道吗？这会儿应该已经进来了吧。」他话才刚讲完，周愈离的人和声音已出现在大厅。
「顾程北，我这有一封信，你看或不看随你选。」
他今日已经做了多少选择了啊，程北汗言。
程北站起身子，不知所云望向他，「谁的？」
周愈离收起玩笑的样子，说道：「还能是谁？青辞的。」
闻言，顾程北立刻抽起对方手上的信封，正要拆开时愈离握住他的手腕道：「我看青辞她怪怪的，你小心点。」对方心领神会了会儿後缓缓打开。
只见军长读了半晌後又是一动不动，怎麽喊都不回应，难不成信里有毒不成？就在众人正商量着怎麽办的同时，顾程北转过头来，垂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令大家不明所以。
直到他开口说了一句——「是她，她回来了……终究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