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瓣:違紀的戰爭 — 第五章 搖擺的天平(2)衝動少年時(上)

正文 女瓣:違紀的戰爭 — 第五章 搖擺的天平(2)衝動少年時(上)

手术台上的血迹在蔓延,沥红色的浓稠液体不断由那敞开的腹部切口冒出,手中的纱布一块接着一块浸润,来不及缝合的伤口竟然越裂越大,像极了快要将人吞噬的恶魔。杜鑫评只见到自己戴着无菌手套、紧握着持针器的双手,竟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不管下刀或缝合,他的手从来都不曾颤抖过!

这台到底是甚麽刀?切开的到底是甚麽部位?接下来又该怎麽办?怎麽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在手术台上,突然记忆一片空白。

「流血了!流血啦哇!」

「血越来越多,会不会流完就死掉了!」

身边一个一个靠近的黑影团团围绕过来,他想大声叫他们闭嘴,喉咙却喊不出任何声音。戴在脸上的口罩,如同被人紧紧摀住了口鼻。

转头一看,在他身後的,竟然是一大群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学生,有的表情惊恐,有的却龇牙裂嘴大笑。

「没有医师执照也想开刀,以为跟刀久了自己就是医师吗?密医就是密医,你老爸就是个冒牌医生,假的医生,可怕喔!哪天医死人都不知道!」

「老爸是假的医生,搞不好你这次段考第一名也是假的。」

「对呀!我也很怀疑喔!哪有可能以前成绩都吊车尾,这次就突然考第一名,我看最好叫老师调查清楚,你的成绩是不是作弊来的?」

「儿子和老爸一样窝囊废!冒牌货!哈哈哈……」

不对!这不是在手术房,这一群学生身後的,是一排醒目的红色楼梯栏杆。校园楼梯下的黑暗角落,正是他每天翘课打球时休息的地方。

冷汗涔涔由背脊流下,浸润了衣衫,视线再回到自己的双手,满满沾染着血腥,而被他坐在身体下的,却是一个鼻青脸肿,濡着鼻血半昏迷的少年。突然那少年睁开如铜铃大的眼睛,恶狠狠看着他,也随着身後的人潮狂笑起来。

天旋地转的世界卷起层层乌云将他完全吞没,沉入眼前泛开的血色,和回荡缭绕不绝於耳的讪笑声。直到听到远处走廊上框啷框啷治疗车推动的声音,伴随大脑顿痛欲裂的感觉,杜鑫评从混沌意识中骤然惊醒。像是带着隐形紧箍咒一般,赤手猛然一抓,抓不到那勒死人的箍,再奋力一敲,也敲不停那耳内嗡嗡作响的鸣钟。

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此刻是何时,睁开眼睛唯一能辨识的,就是自己似乎身在医院值班室里。

膀胱急胀如三个月的大肚婆,他一个毂辘爬起了身,踉跄走到值班室厕所小解,又洗了把脸,便摇摇晃晃地步出值班室。走廊上灯火通明,窗外黑暗中透着些薄蓝晨雾,即将天亮的浑沌气氛。

脑子还痛着,不过,脑子里的印象倒是逐渐清晰,昨天晚上在便利商店外喝了酒,他记得了;遇到了岱娣妹妹的事,他也记得了。但是,自己倒是怎麽跑到值班室里睡觉,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沿着墙壁走到外科护理站的准备室,彷佛闹空城一般的单位静悄悄地,八成大夜的同事都开始出去忙活了。他翻着一格格抽屉,只为了找一颗普拿疼,却翻了半天都找不着。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白衣身影出现在准备室门口。

「啊!」低声的惊呼,把杜鑫评吓了一跳。

杜鑫评转过头,揉揉眼看清了来人:「做什麽这麽大声,我被你吓了一跳!」

「我才被你吓一跳!杜医师,你一大清早在这里做什麽?」大夜班的护理师一手顺着胸口,睐了一眼身前脸色憔悴的男人,便兀自转身寻索卫材。

「昨天晚上喝了酒,一早宿醉,头痛得像要炸掉。」

「你要找Acetaminophen(普拿疼)吗?我上次刚好留了一颗病人的剩药,先给你吧!我去忙了喔。」护理师看了他一眼,从她身後的抽屉拿出了一个小药袋递给他,又急匆匆消失在准备室。

吞了药丸,坐在讨论室里,摸起口袋里的手机,才发现数十通的留言和未接来电。除了一则显示习菈女神问他在何处,以及一则纪禾菲交代他的私人物件和买来的啤酒收在值班室储物柜,其余都是从老家打来的。

『明天下班後,回来一起吃饭,就我和你。看到留言,回拨个电话给我。』是昨天晚上来自母亲大人手机的讯息。

幸好在七点之前,拜那一颗白色药丸发挥的效用,可以打起精神主持外科的晨会。听完实习医师报告一篇英文文献,住院医师提出三个特殊病例的讨论,大家都惊讶於平时十万伏特高压电的凶狠总医师,今天竟不怒不威便轻松让他们结束会议。

风平浪静的一天,在跟诊查房,和见习医师的教学活动後,他先给朱习菈留了讯息,才开车回到老家。

一个多小时车程,再加上下班尖峰时间的塞车,回到老家已经超过晚上七点半,母亲大人正坐在餐桌旁,安静地等着他。

连綉媚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绽起一个温柔的微笑,帮他脱下外套,挂好公事包,盛了晚热腾腾的白饭,示意他坐下。

自从父亲过世後,很久没有像这样,母子两人单独面对面。药炖排骨、糖醋鱼、蛤蜊丝瓜……满桌尽是他过去最喜欢的佳肴。连綉媚替他舀了一碗排骨汤,还不时替他夹了菜肴送到碗里。

然而焦着的气氛围绕在两人之间,让他这顿饭吃起来有些噎气,一顿饭的光景,只是凝着眉,漠然无味地嚼着。像是重演着高三某一天,母亲将他从派出所领回时的阴郁肃穆。

草草用饭完,连綉媚叹了一大口气,开始动手收拾碗筷。杜鑫评心有所愧,便抢先一步将碗盘收到流理台,幽沉着声音说:「妈,我来洗碗吧。」

连綉媚穿起围裙,挤到儿子身前,将他推离了水槽边,仍旧温柔地拉起一丝微笑,「不用了,我来就好。你上班一整天也累了,坐着休息吧。」

杜鑫评讪讪地拿起抹布,仔细地抹过整面餐桌,方在桌旁坐下。水声譁然地搅和,水溅四起、猛力冲刷,以及瓷器碰撞的铿锵,把心思都打散。僵持了半天,母子之间仍然一句话也没有。

顿时,连綉媚将水龙头关上,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她颤抖的双手,抓起挂在墙上的抹布,将手擦乾,转过身来正对着自己的独生子:「听说……姚小姐最近回来了。」

「是习菈告诉你的?」杜鑫评抬起眼,对於那多事的女人,勉强抑住眼里即将燃起的火苗。

总不能拿那不悦的表情来面对母亲。

「鑫评……你恨妈……拆散了你和姚小姐的感情吗?」母亲的语气里,不带质疑也不带责备,只是清清淡淡地问,「你昨天晚上没回去,值班了吧?值班也没跟习菈说一声,她打电话到家里找你。」

杜鑫评低着头没有应答,十指交扣搁在桌上。预料中,一场即将来袭的暴风雨似乎已经无可避免,只是不知凝滞的空气还能够埋伏多久,脆弱的情绪还能够挺撑多久。

连綉媚转过头,拉开了一张椅子,也在餐桌旁坐下,迟疑了一会儿才提声:「过年的时候也是这样吧?你藉口值班……」

没等母亲把话说完,杜鑫评突然一个冲动,便强硬的口吻立即反驳,「过年那段时间我是真的值班,人在医院忙到连吃个饭都没时间!你以为我还能做甚麽吗?」

一个酸涩涌上鼻头,在她眼皮下三十一年的孩子,从早产体重不足,到如今早已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从来没有这样对她怒言相向。

半年前丈夫几次面临病危,他坚持对母亲说他还不想结婚,也没这样过。连在十多年前的叛逆岁月,闹出了天大的事,也没这样过。

「习菈这麽好的女孩,对我也很孝顺,对你更是容忍,你还有甚麽不满意吗?」

凭她一个命运如此多舛的女人,坚守着良善任人欺凌的丈夫,苦撑着容易流产的体质生下孩子,还把孩子拉拔栽培到这麽大,得到让她这个为母者可以引以为傲的成就和伴侣。她的用心良苦为了甚麽,难道孩子还不能明白吗?

「你到底要我怎样,该做的事我都照着你的期望做了,你还希望我怎样?」

瞬间,震怒的暴吼在窄小的餐室里,像颗手榴弹一般炸开。杜鑫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奋力握紧的拳头,把掌心都掐得苍白。

连綉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眼底弥漫的水气在泛红的眼眶四周打转。这孩子的言语里,充满了狂燥和怨怼,可是针对她吗?

为了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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