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是的。
我将眼神摆至当时不在场的秋樊身上，他正望着我妈，过了几秒又望了望我，投递给我疑惑及警戒的眼神。
都当家人那麽久了，他大概也知道我妈的脾气，应该也能稍微理解这气氛开始越来越不寻常吧？
「我觉得这样还不错，生活过得很充实。」这句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使我也有些惊慌，只好在与妈四目相交前，先行心虚地低下头。
同时我也在心中提醒着自己，我没有理由更没有意愿惹她生气，比起多年前，现在的我应该再沉得住气一些、应该再开口前多思考几秒、应该多避免她发怒，这些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说出口的话，在过了多年之後，必须更要忍住才对。
毕竟她的情绪是说来就来的，理智线更是说断就断，这点我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是没什麽意见啦。」而此时妈发怒前的标准作业流程出现，先是口是心非。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吃着饭，希望我的沉默能够弥补方才的冲动，盼望着这作业流程能够别继续走下去，毕竟目前为止这些话都还没触碰到我的地雷，我害怕按照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跟她吵起来。
「只是觉得你这样还是不太好。」无奈却还是继续下去，出现了第二步骤：用只是当开头的句子，反悔刚刚说的不在意。
而我再次安静的点点头，使力摆正想转身离去的双腿，正襟危坐。
「怎麽都不说话，你的想法呢？」语调稍稍提高，第三步骤紧接而来：逼对方要开口说出一些附和她的话语。
「啊？喔，我……我会好好想想。」但我从来没办法替她完成第三步骤，我讨厌说出那种只为了要取悦她的话。
我不知道这是否算叛逆，但对於她的强迫，我非常反感。
「总之，妈妈是希望你能够脱离那个环境。」第四步骤：说出了真正的不满，但又不说清楚。
此刻我只觉得头痛，比方才刚起床时还更加剧烈。
我再次望向秋樊，对他苦笑，而他也回覆个安慰的笑容给我，彷佛说着他的爱莫能助。也是，毕竟对手是我妈。
「你知道我在说什麽吧？关於梁春煦的事情。」最後一个步骤，终於完完全全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一直都满不解，为何第一句就能说明白的话要拖这麽久？
「我……」
「阿姨，没事啦，」秋樊用左手悄悄地压住了我摆在大腿上的右手，同时打断了我的话：「小海最近都跟我在一起。」并且为我撒了谎。望向他有些尴尬的表情，我知道他虽然身为能言善道的律师，但在脱离工作时又会变回平凡人，因此听见他居然为了我开口回应妈，我感到非常讶异。
「是吗？」妈的表情明显不相信秋樊，但也不想针对他多说什麽：「反正若海，妈妈是希望你能够完全离开跟梁春煦有关的任何人、事、物，打工的地方有非常多种，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相信秋樊的事务所也能给你个职位的。」
「我想不需要。」我冷声道。这次换我阻止想再次开口的秋樊。我不应该把他拉入这件事情里头、我不应该逼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更不想因为我而让他变得两难，那不只会影响他跟我妈的关系，更会影响他跟叔叔的关系。
「什麽？」妈挑起了眉，似乎是不敢相信她听见了什麽。
「好了、好了，干什麽呢？吃个饭而已嘛！干嘛聊这麽沉重的话题？」叔叔再次夹了菜进妈的碗里，希望能缓和她的怒气。我想说出我对叔叔的感谢，纵使这餐桌上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你安静！」果不其然妈放大音量，瞪了叔叔一眼後也向我投射了严厉的眼光。
虽然我觉得跟她吵架很疲倦，但我更厌恶沉默，当她明显想强迫我接受她的道理时、当我确信她一如往常的霸道时。
「你是什麽意思？」当妈再次向我开口时，叔叔与秋樊都沉默着，而我认为这是应该的，毕竟这也算是「家务事」吧？虽然妈永远都不懂得回避。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的生活很好。」终於能够放下为了伪装而拿着的碗筷，我对上她的双眸，彷佛看见里头燃烧着火焰。
「就叫你彻底断开过去的一切，你怎麽都听不进去？会要你切割过去，也是为了你好，你都几岁了，还不知道我的用心良苦！」她脸上有些狰狞，终於将我最讨厌的话说出口，我控制住嘴角，好让自己不露出轻蔑的笑容。
「你确定真的是为我好而非为你好？」我反问她，趁着她有些诧异而沉默的几秒内，再度开口：「就因为我已经二十岁，能分辨清楚什麽才是真正所谓的为我好，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活，所以告诉你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并不需要做任何改变。」我使尽全身的力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着。
「所以你选择要继续跟梁春煦有联络？选择继续跟他有关连？」
我将目光挪至桌面：「春煦跟你们是两回事，不需要牵扯在一起。」
「两回事？」这语气告诉我她即将被逼到极限。
「我告诉你，」妈跟随着我，重重地放下了碗筷，「我跟梁春煦从来就不是两回事，在你的生活中就是这样，有我就没有他。」我一直都无法理解她的思维逻辑。
「为什麽？你早已经嫁给了另一个人，我长大之後、这近几年来你也几乎与他没有交集了，你们两个的存在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冲突，我不懂我还要做什麽选择？」说出这些话之後我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又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有那麽一些懊悔，但我知道即使我能够再坚持个几分钟、再安静听她说个几句，也不可能沉默到最後。
当她触及我的底线时，我还是会忍不住回嘴，既然结局都是一样的，我又为什麽要多听那几句包装成「为我好」、实际上却只是想要我顺从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