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停了一样,感觉⋯⋯像做了一场好久好久的梦。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藤有些迷糊的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景色,那是一间很宽敞的日式房屋,回廊外的小池塘里几条锦鲤悠哉的游动着,大门傅静的古木随着风轻轻地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回廊像记忆里的一样乾净。
这里是⋯⋯教练的家?
看着久违的景色,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怀念,反而是困惑和紧张占据了所有思绪,藤眯起眼睛打量着在灿烂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的庭院和回廊,她不太清楚发生了什麽事,但这绝对不是她的世界,该不会她又穿越了⋯⋯?想到这种可能性藤不禁掉了满脸黑线,原来她的运气背到连续穿越两次⋯⋯不对,藤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接着露出有些哀伤的苦笑,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似乎很合理了。
最後昏过去的时候好像有看到教练,这代表她⋯⋯已经死了吧?
看向前方的拉门,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间是教练的房间。
认定这是自己死後的世界後,似乎就没那麽奇怪了,藤勾起一丝柔和的笑,这样也好,毕竟不论是原本的世界还是战国时代,大家少了她还是会继续努力地活下去,她⋯⋯完全不用担心。
回忆着那短暂的几个月,藤轻轻叹了口气,突然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藤微微蹙起眉,一只手扶着头,记忆里有很多断层,总觉得忘了很多东西,为什麽有些片段似乎被掩盖着?信长、秀吉、家康、三成、琉璃、光秀,还有⋯⋯还有谁?
总觉得少了某个人,关於「他」之外的所有事都能清楚地记得,但是某些片段会突然变得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样。她能清楚地记得和家康的每一句对话,帮大家看病的情况,被秀吉训话的原因,被光秀说的话吓得半死再气得半死,信长和琉璃放闪光闪死人不偿命的行为⋯⋯这些都很清楚,但是⋯⋯「我到战国之後,是怎麽到安土的?」藤自言自语着,「还有为什麽我会继续练刀?我是跟谁学弓道的?」隐隐约约知道都是同一个人,还有其他记不太清楚的零零碎碎的小事,似乎也都和那个人有关,
长相,声音,姓名,个性,和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像被封藏起来一样,藤苦恼的皱起眉头,「⋯⋯他是谁啊⋯⋯」总觉得很重要,但又好像不是那麽重要⋯⋯
「藤儿,你回来了?」
正在思考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藤猛的抬起头,只见老人倚着柱子露出温和的笑容,长长的白色胡子随风轻轻摇曳着,眉宇间透出震人心魄的傲气,看着他,藤忍不住失神,「教练⋯⋯?」
「啊。」老人应了声,动作俐落地起身,「好了,该去练习了,藤儿。」
「等⋯⋯等一下,要练习什麽?还有您不是⋯⋯」死了?藤没办法说出最後两个字,眼前一切都像真的一样,教练也是,看起来和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对了,她也是一样,已经死了啊⋯⋯
老人只是笑了笑,望向天空,「藤儿,死是什麽?」
「这⋯⋯」藤微微瞪大眼,露出一丝犹豫,随即撇开头,「⋯⋯我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老人轻笑了声,走向前门的方向,藤连忙跟了上去,只见屋子前是一整排的鸟居,「你觉得,你是死是活呢?」
「你还没死,」老人深深的看进藤不知所措的眼中,褐色的眼深邃的像是无底洞一般,声音温和却又不失威严,「藤,你只是在逃避某些东西,所以来到了这里。」
困惑的看着他,藤欲言又止了一阵子,「我⋯⋯没有⋯⋯」
「是吗?」老人不置可否,只是云淡风轻的勾起笑容,「那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微微愣了一下,藤瞪大了眼,「您知道是什麽吗?我觉得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人,但是我怎麽都想不起来他的长相或是任何相关的事,总觉得⋯⋯」
「像被什麽东西阻拦着。」老人静静的接下去,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藤儿,阻止你回忆的正是你啊。」
「来吧,我来教你神乐舞吧,之後再来久违的比试,在这里,你就慢慢咀嚼吧。」老人转过身,深深叹了口长气,「你啊,一直是个看不见自己的孩子,你比你想像中的还要重要啊。」
「等一下,这麽说起来教练你知道我忘了什麽,还有⋯⋯」藤连忙跟上去,试图直接把事情问清楚,这麽说起来她实际上还活着,但是心神都在这个疑似是假想世界的地方?所以现实世界里的她是处在弥留状态吗?为什麽总觉得那状况怎麽想怎麽糟糕,这样说起来她得快点离开才行!不然就真的死定了!
「走了走了!那点事不用在意!」不同於藤的急迫,老人愉快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等你准备好就能回去了。」
第一天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後来也就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天又一天,除了以前就有的武术训练外,还加上了神乐舞的练习,还加上了弓道的训练,藤还记得当时她答应过住持爷爷的,要帮忙担任年末祭典的巫女,但当时的状况怎麽也想不起来,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想下去,依稀记得当天有个人陪在自己旁边,说了很白目的话,凶了他一句後就被他整了,後来很认真的教了自己使用弓箭,只要有空就会一直待着看自己练习,但那个人到底是谁⋯⋯
为什麽,唯独他,她怎麽也记不起来?
这个地方的时间似乎不完全是静止的,有白天和夜晚,却没有春夏秋冬,日子这样算下来,已经过了快七年了,想着,藤的眼神黯淡下来,还是想不起来他的事,而当时答应住持爷爷的事⋯⋯应该已经完成不了了⋯⋯
已经过了好久⋯⋯久得让人心慌。
坐在回廊边,藤把手按在胸口,总觉得不该忘记,却怎麽努力也想不起来,名字、容貌,都完全没个底,但依稀能想起来他说过的话,还能记得他是个很自由的人,想到什麽做什麽,想说什麽就说什麽,有时候白目的要死,心思却其实很细腻,明明能杀人不眨眼,却总是很关心身边的人,对自己很温柔,常常鼓励自己,有时候会恶作剧,把人整得团团转,但总的来说,是个很可爱的人。
藤忍不住笑了笑,她知道那是个男人,用可爱来形容他好像有点奇怪,但是她真的是这麽想,想要想起来,一定要想起来。
因为⋯⋯
「我喜欢他⋯⋯」藤叹了口气,原来自己已经鲁到会发花痴的程度了,单相思什麽的,说到底应该都不会有结果,但是就这样什麽都不说就结束性命,说什麽她都无法接受,就像他说过的,凭着自己的直觉去生活,不要留下遗憾,反正那种人,跟他说了他大概笑笑隔天就没事了,藤想着,忍不住抽了下眉毛,为什麽有点火大啊⋯⋯跟他说几次随心所欲也要有个限度,真希望他能认真一点回答,但那大概是天方夜谭。
反正被拒绝就当朋友也行,藤看着眼前的庭院,勾起微笑,能为他做些什麽慢慢去找就好了。
但是,她一定会找到,然後用自己的力量协助他贯彻他的使命和信念。
「⋯⋯政宗⋯⋯」一个名字突然从脑海深处浮出,藤勾起笑容低声的念着,眼神带了一丝无奈,「我⋯⋯真是没用啊⋯⋯」都过了这麽久,你怎麽样了?
不远处的转角,老人倚着墙眼里闪过一丝不舍,眼前两个模糊的身影一步一步的接近,到了老人前面化成了完整的人形,身材高挑的男人有着淡金色的头发和翠绿色的眼,和家康如出一辙,身边的女人带着温和的笑意,对老人微微颔首,男人偏头看了眼藤的方向,有些苦涩的笑了,「果然还是舍不得呢。」他叹了口气,眼神柔和的看着老人,「您辛苦了。」
「什麽话,藤也算是我女儿。」老人爽朗的笑道,「你才是,对女儿的执念不浅啊!」
女人叹息着开口,「藤那孩子,谁都会为她心疼,都怪我和莲走的早,藤才会孤单一人。」
三人有些不舍的看向藤的方向,男人勾起苦涩的笑容,「看这样子,已经想起来了吗?」
「她只是需要时间整理情感,她从来没忘过。」老人淡淡的说着,「一切清晰起来,她也就该离开了,这终究是亡灵的世界,更何况还有人等着那孩子。」
男人和女人互看了眼,对彼此露出不舍地笑,一同转身离去。
看着两人消失,老人叹了口气,「不去见见自己的女儿啊⋯⋯」
老人转身走向藤,脸上浮现一贯的笑容,「藤儿,该去练习了。」
「好的。」看到老人走近,藤立刻起身,看着他的脸,总觉得哪里不对,难道⋯⋯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差不多要离开这里了,藤有些依恋地看着老人,「⋯⋯教练。」
老人看着向她,只见她那双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嗯,我知道。」老人笑了笑,「等你准备好面对他的时候就从鸟居离开吧,一直走下去,你就能回去了,然後⋯⋯」
「就是永别了。」藤轻轻一笑,「一直以来,谢谢您的照顾。」说着,藤弯下腰,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会一直看着你成长,」老人露出和蔼的笑,看着眼前的少女,也忍不住别开头掩饰眼里的泪光,努力用开朗的语调开口,「希望你师父会照顾好你。」
藤抬起头,微微一笑,「家康一直对我很好,都快变得跟爸爸一样了。」
老人一听,忍不住大笑,「他本来就是你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血亲,会照顾你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算了,跟我聊聊你的战国生活好了,顺便把那男人的事告诉我,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样的小伙子让我家藤儿这麽烦心。」
听他这麽说,藤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教练一定也会跟家康一样要我不要靠近他罗?」
最後的一段时间,老人和他的徒弟坐在回廊边聊着,看着曾经的女孩述说着她的生活,曾经迷惘的眼如今澄澈无比,他放心地勾起笑容,因为遇到了那个人,如今这孩子无论跌倒几次都能够再重新爬起来,用坚定的眼神继续往前,不论这段感情如何,他都不担心,何况⋯⋯老人加深的嘴角的笑意,虽然不一定风平浪静,但他相信,他们会牵着手一起迈步前行。「藤。」
老人轻轻地唤了声,少女停止说话,有些困惑的看着他,他轻轻一笑,「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时间啊,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你越是思念,时间就越是缓慢。」
听到老人的话,藤微微瞪大眼,一阵风吹起,卷起翠绿的落叶,翻滚着飞向天际,消失在天空的尽头,但随着风消逝的是什麽,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
「喂,藤,你看,不知不觉的枫叶都转红了,下回你陪我去外头晃晃吧,我知道一个适合赏秋枫的地方,对了,顺便把会议翘掉吧!」
独自坐在房间外的回廊,看着变得火红的枫叶被风翻滚着,政宗回头看着躺在被褥里安睡着的少女,漂亮的脸蛋上还留着那天的刀伤,还没完全癒合,他脸上的笑容也黯淡了几分,「所以,你快醒来啊。」
从那天後已经过了六天,今天是第七天了⋯⋯
这七天他睡也睡不安稳,一直梦到藤说完晚上要做饭给自己吃後拉着夏城离去的背影,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後悔当时为什麽不跟上去。
为了信念杀人,对他来说已经是理所当然,当时还说过,如果你阻碍我,就算是你我都会斩於刀下,但是不知不觉的你已经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了,我没办法对你挥刀,更无法接受别人对你刀刃相向,为什麽?我也说不清楚了,就是这样喜欢上了,当时说中意你根本不够,才不止那点程度的情感。
「你进出藤的房间真是越来越自然了。」家康一如前几天在固定的时间来帮藤换药,完全不意外的看到政宗待在房里,这些天下来他已经完全麻痹了。藤出事後就一直让她待在自己的宅邸,,这样他照顾起来比较方便,也能在出事的时及时反应,再说当时就特别拨了一间房间给她学习用,所以这本来就算是她的房间了,看政宗进出完全不觉得尴尬,真不知道是他那本来就奔放的个性使然还是藤纵容他的结果。
政宗哼了声,勾起笑容,「进出心爱的女人的房间很奇怪吗?」
「⋯⋯你胆敢再说一次我就把你轰出去。」家康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真心想现在就把他给轰出去,但他也知道政宗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虽然他装的什麽事也没有,看似很平常的处理公务、练刀,但一有空也不像平常到处乱跑,而是直接窝到藤这里来,有几天待到晚上还不走,一脸笑嘻嘻的说想留下,但都还是被自己轰出去了。
更何况⋯⋯家康瞥了政宗的右臂一眼,从藤出事之後他就不曾好好休息,伤口昨天检查的时候有点发炎,居然这时候还坐在这里,难道都不知道他这样子,藤反而会更担心吗⋯⋯
再说,他那是什麽歪理,进出心爱的女人的房间很奇怪吗,不奇怪,重点是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应该加上「擅自」!「擅自」进出心爱的女人的房间很奇怪吗,你跟我说不奇怪!
家康一面小心的换药,一面在心里抱怨,藤到底是多纵容政宗进出自己的房间才会这样,等这孩子醒来非要好好念她一顿⋯⋯家康想着,动作忍不住僵了一下,藤⋯⋯还会醒来吗?
等做完手边的动作,家康端起托盘起身,离开房间前回头瞥了政宗一眼,只见他的笑容依旧,面对着外头自言自语,他也忍不住心酸,「藤,快醒醒吧。」大家都在等你。
信长大人和三成快瞒不住琉璃你昏睡的事了,政宗一有空就守在你身边,秀吉三不五时就找药材来,光秀成天躲在房里不知道在计画什麽,但看他那样子十之八九是打算阴死上杉那帮人,而且少了你,我这边的治疗工作突然变得好重,都快忙不过来了,这七天,大家都多担心你,你知道吗?街上的人似乎都听说了你被绑架的事,尤是你治疗过的病人,每一个都看起来很焦虑,军队里的士兵们其实也差不多,只是身为军人,他们不能表现出来。
家康叹了口气离开房间,於是,房间又只剩下两人了,政宗停止说话,静静看着藤的脸,总觉得哪里奇怪,似乎⋯⋯
政宗移开视线,起身走向厨房。
过了一个时辰,政宗依旧坐在房间,只是一旁多了碗散发着舒爽的姜的香气的肉片汤,听琉璃说过,藤很喜欢这种味道,仔细想想,藤喜欢的食物都挺简单的,先是花生麻糬,又是肉片清汤,政宗忍不住笑了笑,等她醒了再让他试试自己做的其他菜吧,开拓一下她的兴趣也不错。
从刚刚开始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着刚翻过身的藤呆呆的睡脸,政宗就知道没事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没受伤的脸颊,软软的,同时得到藤一声弱弱的抗议,随即又翻身换个方向睡,「政宗⋯⋯」
「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
听到藤的梦话,政宗忍不住加深了笑容,反正我硬要进你房间你最後也一定会让我进去。
轻轻梳着她柔软的黑发,政宗露出柔和的笑,这时藤又咕哝了一句,政宗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更开怀了,「政宗⋯⋯最喜欢你了⋯⋯」
好啊,你逃不了了。
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政宗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虽然,他也早就逃不了了。
这一次,不会再放开你。
等你醒来,我会亲口告诉你,我爱你,如果你觉得我在开玩笑,我就一直说到你相信为止。
看着藤的侧脸,政宗一扫这几天看似正常却带着勉强的笑,勾起以往自信的笑容,靠在一旁的墙上闭上眼,等着,房里充满着令人舒适的宁静,不知不觉的,他多日来第一次安心地沉入梦乡,梦里的她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同时,在被褥里的人儿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睁开翠绿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