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也真奇怪,捕获一只野生的翘课少女,居然也不把她关回笼子里,就直接拿来当私人苦力了,实在不像一般大人。
或许是因为小哥看似跟我们差不了几岁吧?感觉就是个闲闲大学生。
我抬手挥掉挂在额边的水珠,在梁飞扬的辛勤工作下,小小早餐店的地板上已经寻不见任何垃圾、灰尘和头发了,感谢梁飞扬的努力。
深知小哥吝啬於赏我这个无偿劳工一个赞,我只能这麽自我安慰,然後走到工作台边还他扫具。
扫把畚箕被收回去,手上却多了……一杯奶茶!
我倏然抬头,错愕望向那张挂着浅浅微笑的酷脸。
「奖励。」抛下两个字,他把扫具搁在一边,又继续低头干活。
我终於懂了,原来小哥是崇尚实质奖励的务实派!
我立刻抽了柜台的吸管,戳破塑胶膜大力的吸了一口,纸杯甚至微微变形,当温热清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灌入身体,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好似一股温暖能量正充满全身,这种幸福滋味真是难以言喻。
嚐到甜头後,那张令人讨厌的跩脸也变得讨喜了,吃人嘴软的我修正态度,和颜悦色的问:「你怎麽知道我是翘课,不是那个来不舒服?」
他头也不抬的道:「如果是那个来你不会现在就出现,还有,都到了校门口还急转弯,怎麽看都像要翘课啊。」
「唉唷!有人上班不专心,都在盯着女校的门看喔——」我贼头贼脑的调侃,收到一枚大大的白眼。
「那门里关的都是你这样的熊猫女,谁稀罕?」
「你嘴很臭耶!」不知道攻击女生的外貌很失礼吗!
「谢谢夸奖。」显然小哥大概不懂「礼貌」两个字怎麽写,我正要大肆抗议,他立刻端出热腾腾的蛋饼来搪塞我的嘴,冷声下令:「去角落吃,别妨碍我。」
叫我走我就走,我还是梁飞扬吗?我顺手拉了离工作台最近的那张椅子过来,就大喇喇的把我的奶茶蛋饼放到他面前,拿起筷子开始享用。
「本姑娘偏要坐这里。」我昂起下巴得意的道,换得他的摇头叹息,这就转身不理我了。
不理我也好,免得等会被他气得咽不下去。我这就开始大快朵颐,嘴巴虽毒,可不得不承认小哥的手艺不错,味道可口、金黄色的表皮更令人垂涎三尺,实在不输阿姨……对了。
「欸,阿姨今天又不舒服了吗?」
「上了年纪都是这样的。」小哥叹了口气,这是从今天见面以来最沉重的叹息:「她说不想让你们担心要我别多说,所以你别问了。」
「你这样话讲一半只会让我更担心啊!」
「难不成要我骗你她其实在哪边渡假?」
随着争论我俩的音量越变越大,表情也不再和颜悦色,我气恼的鼓着腮帮子,筷子尾端往桌面重重一跺:「你这个人真的,很不会说话耶!」
「实话虽然伤人,」他倏然靠近,俯身凑向前,令我惊愕的屏住呼吸:「但是你很需要吧?不然也不会坐在这听我说话。」
这麽近距离的观看,让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长了张耐看的帅脸,再配上现在这样的专注眼神,足以杀光我们学校一大半怨女了,我的心脏也不争气的漏跳了好几拍。
然而,我想会让我这麽震惊的原因,应该还是他那一番话吧?
小哥他……难不成想开导我?用如此扭曲的方法引导我?一定要这麽拐弯抹角?
纵使心中满满吐槽,还是不免萌生了几分感激,小哥或许是关心我的,在我如此惊慌失措之际,既不属於家人、也不是朋友的他,说不定是让我重新振作的唯一良方?
抱持着孤注一掷的决断,我鼓起勇气,开口喊住了他。
「欸。」
小哥定眼看着我。
「你有没有曾经一刻很想逃避现实,不想面对父母和朋友?」
「有。」他不假思索的颔首,反而令我讶异。
「什麽时候?」
「我姐过世的时候。」
……什麽?他说了什麽?
我眨眨眼睛掩饰不住震惊,从他冷静的表情看不出情绪,但发生这种事,总不会抱持太愉悦的心情吧。
「呃,抱歉。」
「这没什麽好抱歉的。」小哥一边擦拭着工作台一边回应,按在抹布上的手来来回回机械式的移动,在我看来这无疑是利用工作来掩饰心中的脆弱与不安。
「那时身边的人都要我节哀,在我听来都像风凉话,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的痛,可我不能消沉,比起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比我更加难过,渐渐的,我不想面对身边的所有人。」
我坐在椅子上,却感觉身体不断往下沉,好似随着悲伤的话题一路下坠,可相较於我这个听众,他却显得面色平静,好似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彷佛对一切早已释怀。
但,这怎麽可能呢?生死的天人永隔是那麽的深刻痛绝,怎可能说释怀就释怀呢?
我哀伤的揪着眉,看着小哥的眼神变得复杂,更对掏出他悲伤往事的自己感到厌恶。
可小哥却不给我太多消沉的时间。
「看。」
他伸手指向远方,我的目光立刻追了上去,脑袋顿时冒出无数问号。
「大门?」眼前除了熟悉的拱门再无别的景物。
「从我们店里可以直接看到学校大门对吧?」小哥开始解说:「我姐去世後没多久,我妈就决定要在这里开店了,因为在这里,她可以天天望着你们这群女高中生来怀念我姐姐,她也曾是这里的校友。」
小哥的姐姐是我们的学姐?一瞬间灌入脑袋的资讯让我险些消化不良,唯一明白的就是阿姨这位母亲带给小哥巨大的影响,也是令他回归人群的关键因素。
「痛失爱女的母亲化悲愤为力量,她愿意天还没亮就骑着机车赶来准备,刮风下雨、生病疲惫也不辞辛劳,用实际行动来告诉我什麽是坚强,所以我也决定要替她守住这个寄托心灵的地方。」
虽然不曾说一句甜蜜的话,可任何一双专注的眼睛都能发现,小哥在提到阿姨是眼神总是非常温柔,纵使曾有过抱怨、还总一副跩样,但深爱母亲的情感却无所遁形,充分展现於目光与话语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羡慕,我竟然红了眼眶。
「所以说,梁飞扬。」他再度正视我,不再是那麽冷漠,多了几分宛如手中这杯奶茶的温度。
「你可以迷惘、可以挫败,也可以短暂的逃避,青春期总会经历一番波折,但休息够了後就要继续往前走,未来绝对不会如同你想像中的那般黑暗。」话锋一转,他挑眉,勾起唇角一脸坏笑:「觉得悲伤时随时可以到店里,听我说几句话就能燃烧你的斗志了。」
这一番话令我感动不已,好似就等着这麽一个人出现,替我补充继续前进的动力,而当听完最後一句话後我不小心笑了出来,脸部肌肉挤压不小心将积在眼角的泪水给挤了出来。
我皱起眉头,故作生气的怒瞪:「你妈没告诉你不能弄哭女生吗?」
「是你自己要哭的。」小哥又恢复了以往的没良心,却还是从冰箱里掏了两颗鸡蛋,塞到我手里:「给,哭完就快回去,少在外头吓人。」
於是我一手抓着一粒鸡蛋,哇哇大哭了起来,将淤积在心理的坏情绪全都倾泄出来,哭得惊天地惊车辆惊路人。
就是要让全世界人都知道,这男人的嘴有多坏多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