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停靠月台,来往的旅人川流不息,验票口处的人员带上疲惫的不耐烦,日复一日说着不要插队、一个一个来,偶尔会抓到以为能混水摸鱼的宵小。
「车票。」验票人员是个年轻的小夥子,他伸出手,连头都没抬一下,帽沿压得低低的,遮住昨天到酒店逍遥一夜的黑青。
但预期的票没有到手,反而是一张大钞塞到他手心。
男子愣了一下,没管自己的疲态会不会引来主管询问,只想看看是哪个傻子宁愿花比车票多两倍的价格也不愿买张票。
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啊,「先生?」不对,这分明是个小鬼,身高只超过他腰部一点而已。
「闭嘴。」男孩戴着一顶红色鸭舌帽,就算只有一瞬间,从银发间露出的眼睛是会让人如坠冰窑的阴冷。
但他身後牵着的另一个孩子似乎抓了抓他的手,要他记得此刻不是吓无知老百姓的时候。
男孩撇撇嘴,还是听话的收起一身杀气,一个灵巧的错步就避开稳稳挡在入口处的男子,显然给不给钱、买不买票,都只在他愿不愿意而已。
「喂等等.....」男子愣了愣,总有种脱离死神之手的如释重负。
他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即便很快就被人群淹没,他还是注意到了後面那个孩子从帽檐下散出的青丝,轻轻落在纤细皓白的後颈上,就像茫茫雪景里徒然生出的弱柳,一种突兀而不见於世的美。
後面排队的人潮已经开始喧嚣,「动作快点!火车都要走了!」
象徵火车即将启动的哨声尖声响起,一遍又一遍,随着人们的脚步声穿过月台。
其中有两道脚步声却近乎虚无,像是根本不存在於世的空气。
他们也的确不容於世。
「还好吗?」
在火车即将关上门的前一刻顺利挤了进来,终於摆脱一直如影随形的尾随,男孩护着同样把帽子盖住半张脸的女孩躲到角落。
「嗯」女孩呼吸急促,帽沿阴影下的唇瓣格外苍白。
男孩无法,只能在她痛苦时贡献自己的手让她紧紧抓住,因为工作总是昼伏夜出,他们的肌肤比常人白上一分,女孩粉嫩浑圆的指甲便在上头留下浅浅的指印。
「再忍一下,只要再忍一下.....」男孩一遍又一遍,在女孩耳边这麽说着,不知是安慰,还是在说给无能为力的自己听。
是的,这对私奔中的亡命鸳鸯,就是奇犽和赛连。
距离他们逃离揍敌客家,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又二十八分钟。
但只有到达机场离开这块几乎可以说是由揍敌克掌控的区域,才算是真正的自由。
这个计划可以说极为冒险也极为草率,因为基本上根本就没有计画。
他只是看准伊尔迷和几个大人不在,便直接将赛连抱起带走,大辣辣的从正门离开,奇犽小少爷表示没再怕的。
负责监视的糜稽带着一票管家来堵人,却反过来被自家亲弟毫不留情的捅穿肚子。
「让开。」噗一声,奇犽把长出尖爪的手从糜稽的腹部拔出,鲜血直流,完全把威胁的先後顺序弄反了。
「这句话是我要跟你说的,快滚吧混蛋.....」糜稽罕见的没有露出被弟弟挑衅的奇耻大辱,他甚至笑了一下,在看向被奇犽挡在身後的赛连时眼神变得柔软。
大概吧,被肥肉挤小了,其实看不太到他的眼睛。
下一刻糜稽突然爆出惊骇的大叫,「啊啊啊啊啊啊!!」他重重倒下,庞大的身躯挡住半个走道,那怒骂声之凄厉,就是要逼着每个人都来为他掬一把泪。
不过只换来管家们与伊尔迷有得比的冷脸,「少爷请不要惊慌,没有伤到器官.....」
「你是医生吗!?谁准你帮我看了!我受伤了!受伤了啊!难道这比奇犽那个混蛋还重要吗!你们还不快叫医生过来!」
奇犽没有错失这个机会,他一把抱起赛连迅速的往门外跑,女孩纤细的手攀上他的脖颈,紧紧抱住,小脸便蹭上他的肩窝,或许只是为了不被颠簸甩下,但这份满怀信赖的依靠还是让奇犽柔和了眉眼,而步伐更加坚定。
好像抛弃自己的家族、姓氏,甚至是他过去的一切,都因为怀中的温度变得无足轻重。
她在哪里,哪里便是他的归途。
「可爱的小情侣。」女子的声音很轻柔,一如她的人,纯正的黑色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孩子,是她几分钟前从车厢角落捡到的。
当看到男孩小心又笨拙的替女孩盖上毛毯,女子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感想说了出来。
「什麽!.....」奇犽凶恶的瞪视过去,却遮不住脸上的红晕,童话故事的教训总是不排除随便跟陌生人走,只是小桃太虚弱,鬼使神差般便依从了女子温柔如水的声音。
「呵呵,别生气,我开玩笑的。」纯情的孩子,连心跳都加快了好几分呢。
但这份小心翼翼的珍视不难理解,因为当看到那个靠在男孩怀中的人时,即便完全不认识,光是看着她苍白精致的侧脸,脆弱细微的吐息。
都会让人觉得,啊啊,哪怕让她好起来的代价是所有人的牺牲,也在所不惜。
女孩似乎没有听见他们刚才的谈话,又或许是觉得这无关紧要,她只是眼也不眨一下的望着窗外,景色被火车的速度虚晃成浅薄的残影,她却像在看着什麽珍贵的美景。
不论是什麽景色,只要落在那双眼里,大概都会成为美景吧。
「你好多了吗?」
赛连回过神来,这份自由来得太突然,她现在还有点不敢置信,「嗯」
「那就好。」看到那双水蓝色的眼眸终於望向自己,少女忍不住就笑了,「你们想去哪里?」
「这不甘.....」
赛连拉了拉奇犽的衣角,不可以没礼貌。
「啧」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而且他也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个人不是虚伪的良善,只是单纯把他们当成萍水相逢的好友,好奇的寒暄,「机场。」
「真可惜,马上就要分开了。」
奇犽满怀恶意的嗤嗤笑了,「你跟着我们才会後悔。」免费获得来自第一杀手家族的追击,不用太感谢喔。
少女歪了歪头,但没有多问,她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清楚的事,「我要坐到这片大陆的另一头呢,要跟我的朋友会面,她说她学会了一首很神奇的曲子.....」
身为音乐爱好者的海妖略略提起了兴趣。
「你们听过暗之奏鸣曲吗?」察觉女孩有所反应,少女也没有卖关子,十分配合的继续说下去,「传说这是魔王创造的曲子,有钢琴、提琴、长笛、竖琴四个版本,不论是演奏还是听到的人,都会受到无法想像的可怕灾难。」
少女竖起修长的食指,上头有音乐家常见的薄茧,「是天神所不容,受诅咒的乐章。」
「鬼故事?」奇犽挑起一边眉,不肯承认自己虽然见惯杀戮,却对这种非科学的怪谈抵抗力很低。
「或许吧哈哈哈,但这真的让人很好奇呢,身为音乐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怕音乐....」
「是真的。」赛连垂下眼睛,「音乐也会让人恐惧。」例如她自己。
少女愣愣,还来不及说什麽,女孩突然侧耳皱起了眉,下一刻已经走向她,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庞近在咫尺,五官慢慢舒展,露出一个微笑,像是满盖山腰的桃花林,春风一吹便迫不急待的释放自己累积几季的芬芳。
粉蕾娇娇,如梦如幻,馥郁得让人迷醉。
「不介意替我伴奏吧?」
「嗯.....」少女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长笛,近乎痴迷的答应。
奇犽皱了皱眉,正想质问赛莲的举动,便听到来自走廊上诡谲虚无的脚步声。
杀手。
男孩脸色一变,立刻站到包厢门边进入备战状态,他们选择了最龙蛇混杂的区间车,结果还是被料到了吗?
如果伊尔迷在这里,一定会按着笨蛋弟弟的脑袋,而且是用捏碎石头的力道按了又按。
错了,为了揍敌克最疼爱的孩子,当然是所有交通工具都有安排人手搜查,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隔壁几个包厢开始发出被惊扰的骚动,女孩闭上眼睛,轻轻点点头,少女闻风不乱的用长笛起了一个柔亮的高音。
笛声优美,少女已经是这个世代首屈一指的音乐家,但当女孩启唇歌唱时,世间万物都只能沦为她的陪衬。
人们忘了惊慌,杀手忘了任务,连她都忘了该怎麽演奏。
除了虔诚的膜拜,在没有别的念头。
恍惚中少女想到那首传说中的魔王之歌,暗之奏鸣曲。
若那是诅咒,这就是源自光明的天籁,由鸟及流水、海及繁花,所有关於美的一切共谱而成。
当她在清醒时,包厢里已空无一人,身後劈哩趴啦倒了一片黑衣人,车掌闻讯而来,大声呼喝着要其它看热闹的老百姓离开。
「小姐你还好吧?请问这是怎麽回事?」车掌略为迫切的询问,她是这整节车厢唯一清醒,也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我也不清楚。」只当是做了一场睡在桃花林里的美梦。
「难道是新型的催眠瓦斯?」
少女看了看手中的长笛,和依稀还遗留在空气中,独属於女孩的柔软香气,她浅浅一笑,「或许吧。」
宛如毒气,引人堕落,无孔不入。
「车上有没有乘客是两个大概十二岁的孩子,一男一女。」
这样的条件很局限,车掌略略想了一下,摇摇头,「我印象中没有,怎麽了?难道跟这件事有关....」
「不,没关系。」少女温柔的脸孔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我只是想如果有孩子吸到这种毒气一定会很危险,幸好没有。」
果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这两个孩子不是普通人,彷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与这个世界阻隔开来,即便外貌出众也能被训练有素的本能掩盖。
但她听到她了,那个女孩。
她拥有着她听过最动人的心跳声。
「可以请问一下小姐叫什麽名字吗?」车掌核对着手中的乘客名单。
少女把长笛放回袋子里,但把黏在上头的便签撕下来小心收进胸口口袋。
「我叫旋律。」
上头只是潦草的写着:我喜欢你的笛声。
但我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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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呵呵呵呵有人一开始就猜中她是谁的吗?
赛连要展开到处撩人之旅了,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