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将手中的伞收起，任凭雨水打在自己身上，很快就淋了个湿透。她的脸上似有欣喜，将伞尖在地上狠狠戳了两下，水花溅起，打湿了裤脚，她却笑得愈发灿烂了起来。
她开始没了命的跑。
跑啊跑啊，不可控制地摔倒了，爬起来之后身上一片泥泞，好看的脸也花了。刘海湿哒哒地贴在额头，她用手腕的皮筋将刘海全部扎起，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小小的武士发髻。看了看周围的街道，行人稀少，也有些人像她一样不打伞，可也有用帽子护着头，并不像她这样，放肆而又凌乱。
少女觉得，自己是雨女吧。
可还是要赶紧回家，淋雨固然开心，但感冒了还是很难受的。
于是起身，继续没了命的跑。
酸涩的感觉自胃部涌到喉咙，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没吃过东西，轻轻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最后被雨声盖住。
“活下去，活下去。”
她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另一个人，笑靥如花，张了张口，说道：
“我偏不。”
刹那间，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这个世界上，生命是最宝贵也是最无力的东西。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雨儿。”男子的声音温柔动听，看着蹲在云上姿势好像猩猩的少女。
少女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随意的散乱在地，没有精心保养也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他挽起她的发，就像呵护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束了个好看的发髻。虽说云上永远不会有灰尘，可他还是看得心疼。
雨儿察觉到自己发型的变动，闷闷地回转过头，看到的是好看到让人心情变差的容颜，男子的一对细目中有着最过柔软的情感，就像恰到好处的太阳。同样是黑色的长发，不同于她垂地的长度，而是只仅止于腰间，用一翠玉素静的簪子挽起，优雅得恰到好处。
瘪嘴，不想再去看他，又转过头去，保持着她的猩猩坐姿。
“雨儿。”声音比刚才还要再温柔。
不理他，看到他这个脸就莫名的生气。
男子轻叹，也随着蹲下身子，轻轻从背后抱住她，感受她不能称之为暖和甚至有些冰凉的体温。雨儿瘦得令人叹息，他甚至可以隔着衣服摸到她的一排肋骨。
雨儿瘪嘴角度更大了，转过身子把他推开，一把站了起来，放弃装作猩猩。
“上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
上彻见她终于开口说话，眉眼弯弯，从眼底流淌出了无法忽视的欣喜，道：“雨儿说过。”
雨儿有时候觉得他听不懂人话，明明都是神仙？难道因为职位不同就思想也不一样？哪怕语言相通可依然有交流障碍？
上彻看她的嫌弃的表情便能猜到她的想法，上前将她搂在怀里，问道：“上一世轮回怎么样？”
“不记得了。”她声音闷闷，不讨厌的怀抱。上彻的体温恰到好处的暖和，让她感觉很舒服，自己本身就体温低，又畏寒惧热，上彻是最好最适宜的暖炉。
“不记得了……”上彻又叹息，他在仙界之上看得一清二楚，轻贱生命的她，即使变成了人，也迫不及待地赴死。
不知何为生的意义。
“活着，是那么难过的一件事情吗？”上彻看着她镀金般的眼，像是最纯净的琥珀，看不到分毫的杂质。
雨儿眨了眨眼睛，长长卷卷的睫毛忽闪忽闪，说道：“我其实不懂。”神仙是死不了的，命是无限的。然而都是用之前修行换来的，据说付出了常人无法承受的巨大代价。
可那个代价是什么，她早就不记得了。
雨儿作为神仙，已经正式上岗大概三百年了，作为仙位资历尚浅，在大家看来大概就和十几岁的青春期小屁孩差不多，主要负责人间的降雨工作，这个不用太考究，只要根据自己的心情随便放雨就好了，这边手指点点，那边手指点点，简单到雨儿甚至怀疑自己成为神仙的理由。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修炼成仙的啊？
三百年对于神仙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从有记忆开始，大概就是三百年前，她的记忆里就有了上彻这么个存在。奇怪的是，所有的神仙是干嘛的，主要作用是啥，她都一清二楚，唯有上彻，简直就是一团黑乎乎的谜，什么都看不清。她问过其他神仙，他们也挥挥手说不知道，都说从他们有印象开始，上彻就是神仙了。
既然都是神仙，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职位不明。
神仙都是不老的，上彻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撑死大个两三岁，只有眼神里看不到底的沉淀诉说着存在的漫长时光。雨儿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上彻的时候，觉得他有点眼熟。
她原来的名字不叫雨儿，叫什么也不记得了。成为神仙的那一刻，雨儿就成为了唯一的名字代号，人间还有一个，是雨神。上一代雨神，好像不叫雨儿这个名字。那个雨神为什么不在岗位，也没人知道。
不是禁忌，是真的没人知道，据说这个岗位空了千年有余，直到雨儿的到来才得以填补。
雨儿刚渡劫完回来，在她岗上大概算是勤勤恳恳待了三百年，随便指点江山降雨后，她被天帝召了去，说是她心有杂念，劫数不够。
这什么狗屁言论？
天帝的在位时间，长到无人可知，大概知道上彻干嘛的放眼整个仙界也就只有天帝一人。可就算是，命这么长的天帝，长着一张足以让天地失色山崩地裂的，英俊清秀的脸庞，温柔就像是面具一样贴在五官上，和上彻那种覆盖着一层雾但还算真实的温柔一点都不一样。
雨儿也不喜欢天帝，可能是因为看起来太过漂亮年轻了，目测也就人间的二十岁男子左右，这种人居然是天界的头头，更生气了。
低着头，不看他。天帝叫她过来后，一直在忙着公务，也不让她免礼，这什么鬼规矩？她感觉脖子都快断了，颈椎病都快出来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帝仿佛才注意到雨儿的存在一般，微微睁大了紫色的眼，嘴角带着笑，说道：“雨儿，可以抬头了。”
本想调整好情绪抬头，可脖子实在酸痛得难受，天帝一下子迎接了她想把他剥皮拆骨样的可怖目光，嘴角幅度更大，看起来就像个没有架子的俊俏哥哥。
呸呸呸，谁信啊。
“雨儿，你这是要吃了本帝吗？”天帝弯起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
“雨儿不敢。”她也做不到啊！天帝的神力是绝对的，甚至只要他想，人间界的人他随便就可以尽数弄没，当然这也是她猜的，仙界的传言而已。
“本帝不觉得你不敢，只是你做不到而已。”
她好想拿根棒子把他敲晕，抽了他的仙筋然后把他扔到凡间受苦啊。
天帝内心叹了口气，就是这样，雨儿才需要再继续渡劫啊。
“你还有一劫未渡。”
“还有！？”雨儿睁大眼，失控叫出声，精巧的小嘴此刻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型。
主要是她也不知道渡劫有什么用啊！每次轮回记忆都忘了个精光，只记得自己在仙界时候的记忆，就当去人间界旅游完失忆回来，性格也没啥变化，人间的八十年在仙界不过八十天而已。
“还有。”天帝不紧不慢敲着桌，说道，“这次，希望是最后一次了。”
“希望？”原来不是肯定是最后一次吗。
天帝不愿再多说，看着面前依旧稚嫩的少女，竟有些不舍。
她遗失的东西，比她想的要多得多，希望渡劫后的她，可以真正的大彻大悟，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神仙。
天帝隐去眸子中隐晦的情绪，眼前浮现出了上彻那温柔又忧郁的脸。
“那我什么时候去？”雨儿自暴自弃了，来吧来吧，渡劫的时候又不用工作，估计又要麻烦其他人加班了，不知道俸禄也有没有跟着一起加。
“现在。”
“嘎？”
雨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面前的场景瞬间切换，她从云端落了下去，掉下去的刹那她好像看见了天帝眼中的怜惜。
为何怜惜？为什么是怜惜？
脑子里乱糟糟的，索性闭上了眼。
大风大浪，生死离别，家庭琐事，来吧！她雨儿不怕！
殊不知，在她的另一侧，有一个长发及腰的男子，眼里带着浓的化不开的哀伤，就像是天地创立之初就开始积累的浓雾，沉重得让人心头撕裂，静静地看着她，眼角溢出一滴泪。
神仙，是没有感情的。有感情的，便无法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