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没有过感恩节的习惯,所以当裴又欣说要去林巧仪家过节时,裴母略感讶异,但很快地便理解接受了。
当裴又欣拿起手机就想往外走时,裴母忽然喊住她,於是她停下脚步回头问:「怎麽了?啊,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开车的。」边说边亮手中的车钥匙,拍胸脯保证似的,裴母忍不住笑:「我知道,正希说这两个月下来你开车稳了很多,他也不用再坐後座盯你了。」
「真的?」听闻此言,裴又欣喜出望外地说:「哥真的这麽说?那他每次还一直念我。」见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裴母走上前,拉住她,「又欣,你真的长大了。」
裴又欣一愣。
「我的白雪公主,可以成为艾莎女王了。」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笑归笑,她还是语重心长地继续道:「其实我知道,我跟爸爸不可能一辈子保护你,你有你的人生,我们不能陪你多长,而你又选了一条最难走、最艰辛的路,我跟爸爸很心疼也很担心你,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知道你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会走出属於自己的路,即使跌跌撞撞,你也会一直向前,不会放弃,对不对?」
裴又欣点头,特别用力。
「泡面头,你好了没?」在外等候多时的莫丞翰探头而入,「啊,是裴妈啊,你也想去吗?我们可以带你去啊!」
总是被莫丞翰逗得笑呵呵的裴母嗔他一眼,「你们年轻人好好去玩,别喝太多酒就是了。」
叮嘱几句後裴母便转身走回屋里,动作整理家务,等到莫母来家里蹭饭两人才双双坐定於沙发上,对视半晌後,裴母才叹息般地道:「转眼间就要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蔚萱离开也一年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莫母附和。
「我想是过得不错的。」提及此笑意变浓了几分,一听这话就是有猫腻,莫母赶紧多问几句,裴母这才娓娓道来。
而另一边的裴又欣才刚将车停好,莫丞翰赶紧跳下车,抚着自己的胸脯,一脸惊魂未定似的,惹来裴又欣的白眼,「莫丞翰,你再夸张一点!哥说我开得很好好不好?」
「正希哥是在安慰你吧?怕你伤心过度方向盘乱飘之类的……走开!不要捏我!快进去啦!」於是两人打打闹闹地走上楼梯,按了电铃等候林巧仪开门,只是没想到应门的人竟然是梁姐。见她眉梢一挑,看着眼前两个欢喜冤家她忍不住调侃:「迟到罗,有没有带伴手礼来?」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一阵尴尬微笑。
「聿琳,你别吓她们了,明明时间还早。」叶梓妍从後而来,自然地挽住她的手,朝着他们恬淡一笑:「进来吧,晚餐快弄好了。」不经意抬头一看,不过刚过六点,天色已经暗了。
「有冬天的感觉了。」她喃喃嚷着:「又快过了一年呢……」随即关上门,不让冷风溜进屋内。
裴又欣有种恍若置身於梦境的错觉,这里,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熟悉……年初刚踏进这,她忍不住心中的酸涩而流泪,当初还因此惊扰林巧仪与莫丞翰,她内心愧疚,但倘若时光倒流,她会不会再一次流泪呢?
答案呼之欲出。
所谓的思念,曾以为会随着岁月冲淡几分,却没料到恰若情愫日渐芬芳香醇;入口时,酸涩难耐,下咽後,却隐隐回甘。
「又欣,你在发什麽呆?」林巧仪穿着围裙探头问:「可以帮我拿纸杯与饮料放到餐桌上吗?」
裴又欣这才回神,连忙走进厨房接过饮料再走回餐桌旁放下,她很少下厨自然帮不上忙,但这种简单的她倒是没问题。
意外的是梁聿琳也只有在旁乾等的份,裴又欣忍不住好奇心蹭到她旁边问:「梁姐,你也不会做菜啊?」
难得被裴又欣抓到小辫子,梁聿琳一时语塞,支吾几句像是掩饰什麽而稍稍严厉:「有梓妍煮给我吃我要煮干嘛?」欲盖弥彰的模样昭然若揭。
叶梓妍彷佛有感知似的,回过头,瞧她一脸尴尬羞赧,嘴角微微一扬:「我觉得,你那程度不是不会做菜这麽简单而已。」便兀自笑了出来,在梁聿琳发火前,她赶紧闪回厨房里,留下可怜的裴又欣成了箭靶。
那样的话中话是不是梁姐会炸厨房的意思……见她哼了一声,裴又欣缩了缩,她才不敢摸她逆鳞呢。
有叶梓妍的帮忙,进度比想像中来得快,再加上李慕洁的手脚也相当麻利,三个女人待在厨房成一个天下,身为这群中唯一男丁的莫丞翰自然作为劳力用,三个人使唤得自然,莫丞翰哀叫也没有用。
近七点,六个人围在餐桌前享用大餐,闲话家常一番後很快地美食佳肴横扫一空,用完餐後裴又欣顺手将碗放到水槽,忽然想起自己有带笔记跟讲义,又折回客厅嚷道:「巧仪,我有带讲义跟笔记,你要现在看吗?」
「对哦,我都忘记这回事了。」吃饱饭後的林巧仪与李慕洁双双窝在沙发上,一时半刻不太想起身,便请裴又欣将那些讲义放进她书房里。
裴又欣欣然应声好,也许比起林巧仪,她对这屋子来得更熟悉些。转开门把,映入眼帘的摆设与记忆中有些相冲,裴又欣一滞,後而潦草一笑。
这是当然的……主人不同了,风格也不太一样了。
「应该放这就可以了吧……」裴又欣走近书桌,桌上放着一台笔电,她跟李慕洁两人的甜蜜合照置於一角,裴又欣忍不住微笑,看来她们真的很幸福。
只是当她准备放下书离开房间时,透明桌垫下一张纸吸引住她的目光。窥探他人隐私自然不好,所以裴又欣只是匆匆一瞥,却在见到熟悉的字迹时,怔住。
她定眼一看,呼吸随即一滞。
这是一封推荐信,推荐人的签名写着『陆蔚萱』三个字……心中一凛,她顾不得礼数直接从中抽出信,打开,她不敢置信。
这是学姐的亲笔信,还是一封校友推荐函!
『本人陆蔚萱就读T大与其研究所总计六年……深知林巧仪同学品行温和有礼、积极上进,深爱台湾文化且想更加精进乐理知识,故推荐她就读T大音乐系作为双联学士最佳学校选择,在众多……』
「又欣学姐,你怎麽去那麽——」话突兀地止住,李慕洁愣愣地看着背对她的裴又欣,整个人陷入无法言喻的悲伤似的,她一回头,神情怔然。
「……怎麽了?」
裴又欣手上拿着一张纸,微张着口彷佛有些欲言又止,神色一变,跨步走出房间,不顾李慕洁在她身後叫喊,直往客厅。
这番骚动引起其他人注意,看见裴又欣脸上的表情时,皆是一滞。
「发生什麽事了?」林巧仪从沙发上跳起身,眼尖的她发现她手上多了一张纸,心中顿时一凛!
糟了,她忘记收起来了!
「……陆蔚萱学姐,跟你是什麽关系?」好多好多的疑惑顿时倾囊而出,莫丞翰在旁闻言也是一愣。
「我……」面对裴又欣直直的目光,总是伶牙俐齿的她,顿时百口莫辩。
「你认识学姐,是不是?」语气掺杂一丝不敢置信的悲伤,她上前,将推荐函塞到她手中,眼眶一红,「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骗我……」
「不!我没有!」林巧仪拉住她,疾声解释:「我答应表姐不能说!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我没有要你骗的想法!从来没有!」
「『表姐』?」莫丞翰上前,扬声:「你是说,学姐跟你是亲戚关系?」直接夺走她手中的推荐函一看,还真的是陆蔚萱的亲笔字迹!
两人顿时无言以对,裴又欣深呼吸,忍不住情绪而高呼:「你怎麽可以……学姐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麽事?你告诉我啊!」
「又欣,你冷静点……」叶梓妍搭着她的肩膀,柔声:「你先听听巧仪解释好不好?」
「林巧仪,我早就觉得你很怪了,当初面试你告诉我,你会来这应徵是因为一个朋友也来应徵,我问你是谁,你却说『还不认识对方』,我以为你是爱慕裴又欣,结果原来是受人所托,而委托你的人还不是老教授,是你表姐!」
这下什麽都懂了。
一时成为众矢之的的林巧仪忍不住委屈,急忙为自己喊冤:「对!我承认我能顺利进T大是因为有蔚萱表姐的帮忙没错,是她帮我写推荐函跟申请学校,可是事情不是你们所想得那样!」缓下口气,抬眸,直直地望向裴又欣,她苦笑:「表姐她回家了,因为她家不允许你们继续交往,所以她才回家一趟,想跟家人好好谈谈。而我一直想来台湾念书,她得知了以後便问我想不想来T大,我说好,但是有条件……」
稍稍缓和了情绪,林巧仪垂歛那双明眸,微微一叹。
「她的条件就是——要我看着你。代替她,照顾你。」
裴又欣一僵。
「因为她始终牵挂着你,始终放不下心,是教授告诉她也告诉我,你在这里工作,恰巧这里也缺一个工读生,所以我来应徵了。当初想说,若是应徵不上那也罢,我也可以常常来这看看你,跟你交个朋友……」
话,说得越清楚,裴又欣心里越是疼……
「至於为什麽我不告诉你,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原因吗?」林巧仪苦笑,「我想,这点梁姐你应该也懂,为什麽我与表姐会做出这种决定。」
梁聿琳沉默,却无法反驳。
林巧仪轻轻一叹,从莫丞翰手中拿回那张推荐函,拉过裴又欣的手,放下。
「但我跟表姐有段时间没有联络了。我很抱歉隐瞒了你,但你要相信我们,我们并没有恶意要伤害你,相反的,我们都很爱你。」
裴又欣懂了,什麽都懂了。
「是我不好……」悄悄攥紧了拳,她抬起头将眼泪吞回去。「当时的我不够成熟勇敢,所以无法让学姐放心依靠我,对不对?因为我始终被当成一个孩子,所以你们都放不下心,无法相信我,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顿时间,没有人说得出话。再多的安慰此刻在裴又欣面前都是枉然,而她,只是迈步走出套房,回头喊:「谢谢你跟我说实话,现在我要回家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林巧仪拧眉。
「对,我现在要去巴黎,接学姐回家。」
她说得铿锵有力、说得掷地有声,不知道为什麽本该拦着她的莫丞翰,见到此刻的她,却忍不住站在她那边,点头。
「等等,那我也去,我跟你一起去!你不知道表姐家吧?我可以带你去。」
裴又欣看着她,最後叹息般点头。
「等一下。」这时梁聿琳从後走出,裴又欣以为她要阻止她,却没想到她仅是拍拍她的肩膀,嫣然一笑。
「你长大了,虽然认识你仅是近一年的时间,看着你从面试那天的手足无措,到现在的坚定不移,我其实还蛮开心的。」
「梁姐……」
「好了,又不是不见面了,我很期待看到你女朋友,记得回台後跟我说一声。」
裴又欣应声好,对她来说,信任,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看着车尾灯消失於街口,梁聿琳与叶梓妍双双站在街道上,远目凝望。
「你觉得又欣喜欢的人,是什麽样的人?」叶梓妍轻轻问。
「我想,肯定是很温柔的人吧。」她答。
叶梓妍浅哂,凝视远方。
「希望她一路平安,这一趟去巴黎能顺利回来才好。」
「是啊,我也这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