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红疤，伤过以後流血伤口结痂脱落然後形成的疤，并不是一道细细小小，纸缘刮过的那种伤，而是纵横交错，半根手指粗细，彷佛监狱牢房铁栅栏那样密集的疤。
他敢肯定後面还有，否则小栖不至於总是穿着长袖。
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情让小栖身上会拥有这麽多的伤疤？意外……或者人为？
志杰感觉自己像是沉溺在冰冷冷的深海里，前、後、左、右都是一片黑暗。原来阳光底下隐藏着阴影。
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那是恐惧？恶心？悲伤？抑或是……兴奋？
「总共是一百元，谢谢。」
跟上一个客人收钱以後下一个客人走到志杰面前，这个人是宜群。
「原来你在这边打工哦？」
宜群貌似很开心的样子。
志杰感到不自在，手捏了捏裤管，他看着宜群说：「是啊。」
宜群把他的卡连同自己要买的咖啡放到桌上，有点辛苦，六罐铝罐装的咖啡抱在怀里，一口气放到桌上，东滚西滚。
志杰帮她把那些准备要溜到柜台底下的罐子抓起来顺便拿起一个刷了条码，然後再将数量改成六个。
「总共是一百元。」
「这里。」
「收您……收你一百元。」
宜群偏头，包容的笑着，然後走到不会挡到人的位置，「吃过了吗？」
「还没。」
「等一下可以和我去吃饭吗？」
「为什麽？」
「就当作是陪我嘛！拜托。」她双手合十做出请求样。
「好吧！我七点下班。」
「谢谢，那我晚点再过来？」
「嗯。」
「掰掰。」
过了七点志杰准时下班，看见宜群已经站在门口处等待，并且把披下来的长发绑起来，露出纤细的脖子。
「你什麽时候来的？」
「刚才。」宜群笑着说：「你好准时。」
「还可以，要去哪里吃？」
「附近的日式料理店好吗？」
两个人於是迈开步伐离开超商。
有光这个时候已经颇暗，街灯散布於街道边，孤伶伶的，民宅与商店透出灯火，偶尔和路人擦身而过，夜晚的海洋在远处，海风与脚步声混在一起，彷佛脚步声溶解在里面。
「你今天为什麽和我借卡？」志杰思索着话题然後问道。
「啊，这个啊，因为家人生病，住在外面的医院，又没带车卡所以就跟你借。」
「懂了。」
志杰说，两个人一起踏入日式料理店，各自点了一份餐。
志杰开始留心店的环境，人不算多，虽然摆设拥挤倒不至於难受，灯光感觉良好，也没有奇怪的味道。
「来过吗？」宜群问。
志杰摇了头。
「我来这里吃过两次，第一次点猪排丼饭，第二次点鸡排，都很好吃。」
「你很喜欢？」
「对啊！」
宜群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看起来格外亲切可爱。
志杰注意到宜群很爱笑，数不清当他和她说话时宜群笑了几次，好像所有他们之间的谈话都有有趣的地方。
不过宜群这样的习惯无形之间消除了不少他的压力，跟宜群相处倒没有那麽可怕了，他想。
这倒罕见，能让他与之自然相处的人的数量大概不会比良心称职的政客还多。
「对了。」宜群收起了笑容，「听说小栖昏倒了，是怎麽回事？」
「那个啊......她在上体育课的时候中暑了，後来就没看到人，应该是直接回家了。」
志杰回答，心情无可避免的沉重地想到小栖手上的疤痕，又不免的在思考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突然发起呆，是在担心她吗？」
「嗯......有点。」
志杰点头，这样说的时候忽然发觉心情很怪异，全身泛起一种像是保护机制被拆解般的不自在感。
他想了想，才了解到原因是因为他不知不觉的向宜群透露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上菜、用餐，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没有开口说话，有些人会在吃饭时这样做，尤其是学校很流行在吃午餐时一夥人聚在一起聊天吃饭，不过志杰不喜欢这样做。
又或者，更坦白的说，是他在学校没有朋友，然而即便有，他还是不会这样做。
总之，他和宜群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吃饭，偶尔对看个两眼，什麽话都不说，然後用餐完毕。
之後志杰帮宜群和他倒了店里附的红茶，将口中那股属於丼饭的酱料味道洗掉，然後擦了擦嘴巴。
「你觉得小栖为什麽不换短袖？」
「不知道，你觉得呢？」志杰撒了谎，接着轻飘飘地把问题抛回去。
「我觉得啊......」宜群抿着嘴唇做出思索的表情，「欸，你知道为什麽有些国中女生喜欢驼背吗？」
「为什麽？」志杰一面回答一面思考着以前那些同班的女生是否有这样的行为，然而一想到国中的事的同时也会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所以他便放弃了打算。
「因为她们对自己身体的成长还不了解，对胸部的发育可能是觉得羞耻吧！所以会下意识的遮掩。」
宜群这麽一说志杰就理解了她的意思，然後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
「所以你是说小栖想要遮掩什麽东西？」
「嗯，我这样觉得。」她点点头，「你不要跟别人说喔！」
「好，我不会。」
结帐以後他们离开料理店，街上的景色跟进来的时候没什麽差别，夜色并未变得更深沉，月亮依旧明亮。
他们稍微在店前面停下脚步，宜群抬头看着他问：「你往哪里走？」
「下面。」志杰指着海的另一端。
「我在对面那条巷子里面。」
宜群说的是对街那一条开口面对着他们的狭窄巷子。
「小心一点。」
「我会的，那，再见罗！」宜群说，然後直直望着志杰的眼睛，他觉得那样有点刻意。
「再见。」
两个人分开，往各自的方向走去，志杰看见宜群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红绿灯的灯号由绿转红，小绿人开始跑动，在他眼中是闪烁的绿晕，宜群的身影穿过马路，消失在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