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跨出步伐,我迈步跟上,走到正门──才发现青鸾没有跟过来,於是好奇问了百里玄烨。他回应道:「青鸾有其他事要办,况且他在,你也不自在,不是吗?」
真难为他还会替我想到这一层。
骑着马走在繁华的热闹街道上,我出声问:「你要去哪?」
「去找人。」
这有说跟没说不是差不多吗?重点是去哪里找?
接着,他又说了:「去找宋将军,他这几日待在南城,我打算跟他一同进京。」
我拉着缰绳的手猛然握紧,神色不免紧张起来。他察觉我的异样,偏头问:「怎麽了?」
「没事……」除了这两个字,我什麽都不能说。
我们策马到了某间客栈门口,客栈外便看见几名轻装将士,显然是在等候某人。其中一人立刻迎上前招呼百里玄烨,向他禀报宋将军正在阁楼的某间厢房中等待。接着将士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对我这张生面孔带着几分打量,问话弯绕:「青将军今日没一同跟着殿下吗?」
百里玄烨唇角微勾,「青鸾的行踪,还需要向你报备了?」
将士面上不免出现惊恐之色,慌忙行礼:「属下不敢。」
他未再多说,迳自走进客栈,而我虽心中忐忑不已,也只能跟着走上阁楼。
站在门外,我正想开口向他要求留在外头等候,没想到他却对我说:「宋将军因长年在边塞,风沙伤眼,患有眼疾──想来他看不清楚你,指不定还会误认你是青鸾。」那双深邃眼睛扫过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进去吧,不用担心。」
若当时我没有被不安惊扰,或许我就能意会过来他话中的试探之意。
走入厢房,一名发鬓斑白的男人坐在榻上,他的面容虽带着沧桑岁月的痕迹,但背杆挺直,散发威武之气。
我本以为自己见着这个人会十分激动,却不禁觉得自己只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方才的担忧尽数化开,成了一种淡淡的感伤环绕在胸中。
他是我的祖父,我们却浑然不识彼此。
「三殿下,请坐。」他伸手招呼,等百里玄烨坐下,单手碰着茶几,显然是想倒一杯茶,我怕他烫了自己,索性动手帮忙斟好热茶。
「多谢。」
宋将军的沉稳嗓音中带有一丝威仪,却比我想像中温润,那只布满皱纹的粗茧大手不难想像经历过多少纷乱又惨烈的战事。或许年壮气盛时的锐利之气在不知不觉间被岁月及历练洗涤,也可能是失亲之痛让他有所感悟。
从香姨和孟伯的描述中,我对这位祖父有着些许不谅解,娘再怎麽样也是他的女儿──当初怎可如此绝情,不顾她和兄长?
但设身处地去想,他有身为父亲的苦衷、有身为将军的尊严,今日不管是谁换作他,又怎麽预料事态会发展至此?
我出神之际,宋将军开口了:「这位似乎不是青鸾,是殿下的新护卫?」
「是,他叫青雀。」百里玄烨把我拉回他旁边,轻声道:「宋将军一切可好?听说前两日得了风寒。」
宋将军点点头,没有多看我一眼,应是靠身形辨别出我和青鸾的差异,却看不清我的五官,否则不可能全无反应,「不碍事,青鸾那孩子犯事了?」
「没有,将军毋须担心,眼下我也有许多事要青鸾去办,所以需要另一个同样忠心的人跟在身边。」
「是啊,皇后娘娘摄政已久,前朝纷动,甚至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如今殷觉那方崛起,非同往日,再这样下去──陈楚将会大祸临头。」
见他谈论正事的谈吐,确实有一股大将之风,若非命运摆弄,我和兄长兴许是跟着他征战沙场……我们和以列哥一家就是敌人。
但事实是──此刻我以一个假侍卫身分站在这里,听他此言,脑中却想着不能让陈楚攻破殷觉。
「将军所言甚是,所以我已着手准备──不论父皇存殁与否,都必须转移政权。」
宋将军双目微微瞠大,语声低沉诘问:「殿下是要逼宫?」
百里玄烨露出迷人一笑,「这是最後一步,若皇后娘娘可自愿交出权柄,自然不用血流成河。」
「殿下,我乃陛下亲自命职之一品将军,恕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我没想到宋将军敢大义凛然地教训百里玄烨,不过想想也是,他一生征战沙场,行事光明磊落,朝堂上那些小人手段或是搅弄朝政之事,他必然不屑为之。
「宋将军,基於母妃与您的关系,我还得称您一声『舅舅』。」他双手互扣,架式沉稳,不显慌乱,语中却步步紧逼:「我坦白告诉您──父皇在经小人怂恿之下,让方宗佑对我施展锁喉术,打算让父皇用我的躯体重生,多麽可笑!」
「方宗佑──那个害萧家灭门的秘术士?」
我在一旁听着,胆战心惊。
「是,即使父皇未死,也是神智不清,无力治国,父皇若不退位,陈楚灭亡是迟早的事!」
「此、此话可当真?」
百里玄烨从衣袖掏出一个六角形类似平安符的小物,推移至宋将军手边,「为了追捕此人,我涉险进入殷觉,想不到萧氏竟还有遗孤流落在外,是他解了我的锁喉术,而我也告知他方宗佑的下落,让他自行去报仇。」
什麽?
我细细回想那日萧允禾的神色,竟半点看不出原来他是找到了灭族仇人,才会决意离去。他又怕我担心,所以才装得一副好像是要顾全大局的样子。
宋将军执起小符,细细抚摸,沉痛一叹,「冤孽、冤孽……」
「将军──现在,您还觉得我是纯粹为了一己之私仇吗?」百里玄烨的脸上浮现出我从未看见的认真执着,我这才发现他也会为了某个信念卸下戴惯的面具,倾心付出,「母妃自缢前夕,她握着我的手,嘱咐我──『身为陈楚皇子,要好好护陈楚周全』,一字一句,玄烨从未忘怀。」
只是谁能料想她嘱咐完百里玄烨,隔天就在寝殿自缢,高挂於梁柱之下。
她还是被关在笼子里面,没有飞往自由翔空,却得到了另一种永远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