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取得共识总是好的,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略微驱走闷在胸中的窒息感。单掌撑着地面正想爬起来,低垂的视线范围中先映出两双黑色长靴,接着两只手一左一右勾住我的手臂,我惊愕之余,他们已经把我拉了起来。
我望了一眼左侧的以列哥,又看了一眼右边的百里玄烨,缓缓吐出:「谢谢……」脑中忽然窜过百里玄烨在混乱中被偷袭了一剑,我出声关心:「你的伤势……」
他的手虽然仍是极有力气,表情也淡然,可是面容有些苍白,状况绝不如表面无恙。
百里玄烨眯起眼睛,扫了我腹上一眼,「先管管你自己,再来管别人。」
「……」好歹我们现在同是沦落人,关心你也不行……
「三皇子,清由我来照顾即可。你自己有伤,还是让下属扶你吧,否则伤势加重怕是更不利。」边说,以列哥把我往他那边拉了一点,可是百里玄烨没有因为他的话就放开手。我顿时有种自己被当成绳子在拔河的错觉。
「呵,不劳费心,这点伤势对我来说没什麽。」他一说,力道也加重了点,我又回到了两人正中间。
扬眸望见萧允禾不耐的脸色跟那位将士十分复杂的表情,我沉声表达意见:「我可以自己走。」他们见我态度坚决,任我把手抽开,然後往萧允禾那边走去。
我走到萧允禾身边时,他还暗暗幸灾乐祸,搭上我的肩悄声说:「夜容啊,你真有本事,瞬间就让一个主帅跟一个皇子脸臭成这样,不简单。」
深吸了一口气,我默默拍开他的手。大家都少说一句,我觉得比较好。
现在尚未天明,而且更不妙的是云层遮蔽夜空,想靠星光或是皎月辨别方位也不易,我们暂时沿着溪流向下走。走了一阵子,乍见一个石崖断层,我心想附近或许有山洞,於是在四周找了找──果真有一个,而且洞外有许多藤生植物可充当遮蔽,是个提供躲藏的好场所。
百里玄烨的生火技巧我是不清楚,但我和以列哥好歹长年在外征战,那名看来应有四十出头的将士想必资历颇深,加上萧允禾也是流浪成习惯,升起一堆火倒是很快。
火苗由小转大,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为阴冷的山洞驱赶寒冷,增添暖意,烘烤我们身上的衣装,却很难带走蔓延在我们几人之间的尴尬。大家也算是挺有默契,自己审视自己身上的伤口,大概除了我和百里玄烨有利器穿体的伤口之外,其他人都是被碎石擦出的皮肉伤,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腹上伤口仍是渗出血丝,早已把腰带沾染艳红,我略微松开,打算施加压力再次綑紧制住血势,正想用力一拉,以列哥不知何时改坐到我旁边,递给我一条巾带。
「咬着吧,别咬伤了自己的嘴。」
「嗯,好。」我伸手接下来,张口咬住,脑中却忽然一顿──以前兄长受伤时以列哥是这样做的吗?我怎麽记得──他会这样做是对着「夜容」?
兄长其实不太让人看见他受伤的样子,他以前真要处理伤口大多是趁没人在时独自处理,或是只留下军医,至於以列哥在不在场──我不是特别清楚。
可当我受伤时,以列哥总是像兄长对待亲弟弟一样关心。我其实颇能忍痛,也不害怕受伤,毕竟行军打仗中负伤是常有的事。但到底是人,不可能毫无感觉,所以在以列哥发现我会为了转移注意力把自己的嘴咬破时,往後凡是他看我换药,便会递给我个软布条要我咬着,避免自伤。
我眨了眨眼睛,扬眸望着他,却遍寻不着那双眼睛里究竟看着的是谁。
念头一转,我又想──或许他对兄长也会这样,只是我从不知道罢了。
重新缠紧了伤口,我拿下口中的巾带,他又伸手接了过去,然後执起我被碎石刮伤的左手腕,充分利用。
我凝眸对着被浓长眼睫和几绺发丝遮蔽的侧脸,一时失神。
沉静之中,我想起当时在攻城车上和他遥遥相望,本以为或许是最後一次相见。却没想到如今还有机会,可心境和当时比拟,却又截然不同了。
该是欣喜,还是感伤,我忽然有点搞不清楚。
「好了,还有哪里疼吗?」
我摇了摇头,回以他一抹浅笑。
「夜容,那时在营中发生了什麽事?」
百里玄烨蓦然插了一句,我险些咳呛出声,比起先跟他解释,我还是打算澄清:「嗯,之前已经说过了我是夜清,胞弟已故,不便再提,望三皇子见谅。」
一张俊容显然不以为意,笑了笑,「可我第一次认识你,你就说你叫『夜容』,那对我来说你就是『夜容』,况且你也说了──人已逝去,你记得他便好。终归只是个名字,又何须挂怀?」
我脸色一僵,实在很不想这时候跟他做口舌之论,却更怕以列哥误会,谁知道──以列哥居然先开口了:「三皇子此言差矣,就算只是名字,那也是代表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能当作毫不在意,淡然以对?夜容对我……我们来说,都是个具有重要意义的人,不论存殁与否,从未改变。」
闻言,我不禁瞥目望向他,那双深邃眸中散发的光辉使我难以移开眼睛,原来他也会为了我说出这番话──
哪怕是短短几句,哪怕他根本不知道我就在这里听着,我还是深感动容。
「好啦两位,与其来吵名字,倒不如先说说──等天亮後怎麽办吧?」
萧允禾也开口,却是试图把话题转向,我和他四目相接,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现在,真的只有他能理解我有多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