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容，你现在可是为了我而感到哀伤吗？」他这样淡淡一问，我本想回答，但喉间一阵热意，他扣上我的双肩，拉开距离，细长指尖贴上我的眼角，「呵，你这性子要是再不改，改天命都被赔光──还傻傻替敌人伤怀呢。」
「我……」好不容易咽下胸中的沉重，深深吐息，坚定不移对上他的眼睛，「我，跟你回陈楚。」
指尖一顿，蓦然蜷起，「夜容，我不需要你任何同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毕竟……还是流着宋家的血，而且以列他们需要内应，我可以帮忙，我也不能看你自己……」
虽然不是说留在殷觉就不好，但是如今知道他因为重生命不久矣，还有他愿意为了陈楚牺牲自己，我岂能让他孤身涉险？
而且一样是重生，虽然起因不同，但若我之後会跟他产生一样的结局……
那双慑人心魄的目光静静凝望着我，好半晌，语声缥缈传出：「夜容，你最好想清楚了。我可是真打算放你回去的，你要是跟着我离开──那你，八成会跟我一起为陈楚陪葬。」顿了顿，他又说：「况且，你以为殷觉以列会同意吗？」
方才见以列哥的态度，他确实不太可能会让我跟百里玄烨回去。可我了解他，知道该跟他说些什麽──可以让他同意。
「我会跟他说的。」我的眼中映出决意，但凡我自己决定的事情，我向来不轻易动摇，「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我跟着你离开──不是想寻死！」
百里玄烨怔了怔，可深邃双眼仍是望着我，「就算陈楚被攻破，你还是不能放弃自己，你说了要看着陈楚人民有所归依，那你就得撑到那时候──我也会陪着你到那时候，所以、所以……」
所以不要轻易放弃，哪怕时间真的不多，也不清楚剩下多少。
我愿意陪这个人走到最後一刻，为了他对我母亲的感情、为了他曾救我於危急之刻、也为了──他是我的朋友。
若不是处在这乱世，我认真希望──我们可以当非常非常要好且长久的朋友。
一只手蓦然拍上我的头，将我的视线下压，接着一声叹息：「这世上，怎麽就有你这麽傻的人呢？」
真正傻的人究竟是谁？
傻瓜，其实是你吧。
接着我让百里玄烨回去山洞，并请他替我喊以列哥出来，因为这段话我并不想让萧允禾听见，否则反对的人恐怕会从一个变成两个，虽然我也不是不能说服他们，可是能省一事是一事。
过了片刻，履鞋踩破枝枒的声音传来，我蓦然旋身，眼中即刻映入了那张好看的容颜。
他的面色平静，但眸色饱含深切的情绪。这是自那次在府中我们发生不愉快後──首次这样单独碰面。
以列哥并未开口，显然是在等我发话。
「以列，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并不打算商量，而是告知，告知他我要做的事情，以往兄长要做什麽事情时也是这样，虽然语调平缓，眉目间却不容旁人转圜之色，「我会回去陈楚。」
「清，你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或许我拦不了你，但你必须给我理由。」
看来，我们都对於兄长有着相同的见解。
「我是宋家的子孙，宋将军一生为国──我既然无法替他护国，那替他护着百里玄烨把这件事情完成，就是我的责任。」
不论以列哥知情与否，我现在都必须告诉他，不过他的神色并无太大诧异，所以我的猜测对了──他确实知情我和兄长的真实身世。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身为殷觉将士为荣。之後，也一直会是。这一切要是不尽快迎向结束，我和你……甚至是殷觉一族──我们长久以来的牺牲不能白费。你说过──你要殷觉成为一个国家、你要建立盛世太平、你要让大家有家可回，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到，你也不得不做。」
以列哥仍是没有应答，一双眸子似是涌起深切愁绪，却又归於一派沉静。
「我答应你──我会在陈楚宫中等着你领兵破城，我会看着你结束这一切。」
转瞬之间，四周忽然奇蹟似的安静下来，悄然无声。或许是因为我太专注地望着他，所以耳朵里才没了其他声响。
望着他起伏的胸口缓缓下沉，吐出一口气，双眼缓缓阖上，双唇微启：「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努力想在唇角扯出一抹笑，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也庆幸他此刻看不见我难看的表情，「什麽事？」
「攻下陈楚後，我们去找一片梅花林吧，陈楚气候较为寒冷，开出来的梅花肯定很漂亮。」
双肩蓦然一僵，我好不容易开口：「怎麽就想看梅花了？而且现在也不是花开的季节。」
一向，是我带着他去找的。
「我知道，所以我们找到新枝种下一棵，来年，就能看我们亲手种的。」他忽然睁开那双好看的眼睛，缓步走近，一只手轻轻拍上我的头，顺着发丝抚下，「容儿啊，这是我跟你的约定，你不要忘记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动弹不得，下意识觉得自己听错了。
「以列……你……」
我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清楚了，乾涩喑哑。
他将温暖的双手贴上我的脸颊，目光如此深切，令人难以移开眼睛，好像真正看见了这副身体里的究竟是谁。
「傻瓜，我不是跟你说过──需要的时候，一定得喊我，别自己撑着吗？」他笑了笑，却带着几分凄苦，凝滞在唇角，「可你，老是忘了。不过幸好，我还是找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