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做跟我一样的原因？
没头没脑的，而且，她对我的事情知道多少？妈把我之所以会转来这里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吗？
对着镜子墙拉筋伸展的我频频放空，我回想着高老师那坚定却又意味深长的笑，无论怎麽思考都得不到答案。
她知性又美丽，而且工作能力很强，虽然她没明讲，我相信她之前的工作收入肯定也相当不错；这样的人，究竟有什麽理由来到这个小镇当个平凡的家教老师？
思考的过程，我不自觉做出以前啦啦队经常练习的蠍姿；镜子墙上忽然掠过一小片金黄。
是妈妈，推开门的同时反射着外面的大太阳。「在拉筋啊……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也没有很认真在做。」以前在芢和，除了一些基本的啦啦队舞步跟上层的动作外，我还会自己练习一些现代舞，除了当作协调训练之外，也是为了帮助记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今天出去吃，然後要去医院做回诊。」
一讲到回诊就泄气。
在发生那件事情之後，不管是在北部或是搬来这里，每个月固定回诊一次彷佛成了我的梦魇，即便现在这位女医师人很好，我们的谈话也都大多简短，甚至称得上愉快，我还是不喜欢来到这里。
「最近好吗？放暑假都做些什麽？」
那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是生病的。
「在家里看书、跳舞……跟平常一样。」
只有病了的人才会一直、一直的上医院报到。
「原来你会跳舞！难怪身材跟一般的年轻女生不太一样……」连蕙珠医师尽管年轻，却有着一个类似妈妈辈的复古名字；她戴着细框眼镜，长得很清秀，巴掌大的小脸绽放着光彩，嘴角随时随地都是上扬的。
或者该说，我没看过医生脸上露出除了笑容以外的其他表情。
这是我第三次来看诊，她的门诊总是大排长龙，病人包括各个年龄层，我前一个病人目测年纪大概只有五、六岁，前前一个却是秃着头拄着拐杖的老伯伯。
来看心理医生的理由千奇百怪，但诊疗的过程却很相似；我知道，而且算得上很有经验了……在我割腕的那一年。现在回想起来，那年醒着的时间好像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在诊间里度过的。
我不喜欢这样看似闲聊，实则有目的的谈话；就算再轻松也一样。
就因为有目的，所以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江宁想念学校吗？跟同学聊天，一起上下课的生活。」
「没有特别想。」对我来说，这里的同学还有学校环境都算是未知数。
「这样啊……那最近睡得好不好？」
「经常被一串不知从哪里来的钢琴声吵醒！」我笑笑的，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还满喜欢。「就在我家附近，每天都会听到。」
「早上吗？」我点头，而且很准时。「你喜欢听钢琴曲吗？」
「没有特别。」
「我以前练过。」连医师对着我摊平手掌，我睁大眼睛，才发现她的手跟她脸的大小意外的很不相称；她的手很大，大概跟我一样。可是她矮了我一个头。「不过手太小了，要不然我可能真的跑去学音乐了。」
太小了，吗？我抬起左手，试着把手掌撑到最大。
她转而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柜前；诊间里的书柜上放了很多童书、心理学的书籍，论文，还有ＣＤ。「江宁不常听音乐吧？」
「嗯。」
「真可惜，我练钢琴的时间并不长，但到现在家里都还摆了一架直立式钢琴，闲来无事就弹一弹；你每天听到的曲子，还记得旋律吗？」
「大多只记得流行歌……有时候会听到她唱。」
「女生？」我点头，而连医师露出了玩味的表情。「感觉很浪漫啊！如果是古典钢琴曲的话我会更熟；江宁见过那个女生吗？」
「没有，我连她住哪都不知道。」
「是吗？有点可惜。」会吗？我心里这麽想，连医师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如果你不讨厌这个声音，或许可以尝试着听听看。」
她不知何时变出一张ＣＤ，「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女钢琴家；如果不介意的话，听听看？」
後面又闲聊了一下下，直到约定的时间到，我离开躺椅，手握着医生借给我的ＣＤ离开诊间。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对钢琴曲很有兴趣，或者该说，真正让我好奇的，是那个每天早上固定弹琴的人。
我翻看着手上这张ＣＤ外盒，正面是一张极具性格的女人面容……冷不防右肩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撞击，ＣＤ差一点飞出去！还好我有抓住！
「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
一名中年妇女频频道歉，妈从另外一边走来，我望向诊间大门，一个看起来身材纤细的女生若无其事的走进去，头上还戴着耳机。
是她撞到我的。「没有受伤吧？」妇人关心的语调拉回我的注意力。
「没有。」我揉揉右肩，刚刚撞那一下还满用力的；她一点事也没有吗？
妇人再三道歉，妈赶到我身边的时候以眼神询问，我跟她说「没事」，而妇人也随即跟进诊间。
「刚刚怎麽啦？」
在医生问诊的过程中，妈依照往例都待在另外一间备有监视器与监听麦克风的房间守候；她知道医生借了我一张ＣＤ，所以她只问我走出诊间与她会合之前所发生的小碰撞。
「被人莫名其妙撞了一下。」我撇嘴，责任并不完全在别人身上。「是我没有注意到她走进来。」而她可能也没注意到我。
「没事就好……医生借了你哪一张？给妈看一下。」我拿给她，而她好像认识似的笑出声说：「阿格丽希哦！」
「你知道？」
妈居然点头，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玛塔．阿格丽希很有名啊！萧邦钢琴大赛首奖的女性得主。我有个大学同学是古典乐迷，那一阵子我跟她常常跑音乐厅……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啦！」
离开医院，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妈带着我去简餐店吃饭。
我把昨天高老师跟我提过的事情告诉她，「高老师这麽跟你说？」
「我觉得很玄，以为是不是你们聊天的时候跟她说了什麽。」
「就算要说也是讲我跟你爸的事……或是一些工作上的事！」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皱眉，感觉她跟高老师之间也莫名的产生了一些家长与老师之外的联系。
「高老师，跟我一样算是失婚族吧，尽管我跟你爸还没离婚！」
我愕然，那……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就是与她前夫的婚戒了？
『跟你一样哟。』
「所以说……」我咬着指甲，「高老师是为了疗伤才搬来这里的？」喃喃自语的瞬间，我不经意地解开了心中的谜底。
「嗯！对耶！这麽说就想得通了。」妈恍然大悟般地说。
是吗？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正确答案」，那高老师她是怎麽知道的？
我现在忽然更想深入了解，高老师她之所以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
结果复诊回来的那一天，我并没有机会再对老师那奇妙的回答发问。
高老师对於教学很专注认真，虽然似乎不排斥我跟她闲聊。或许是因为开始渐渐喜欢跟她上课的时间，觉得两小时很快就过；她每次离开之前也都会跟妈小聊一阵，而且话题并不只局限在我的功课进度上。
失婚族。
很难想像像高老师这样的女人居然会跟老公离婚；跟爸妈的原因一样吗？
我并不如别人所想的那样痛恨老爸。
即便爸妈之间的婚姻，是因为老爸到了对岸去包二奶才破裂的；错误是从他开始的，但就在那件事发生之後，妈也变得对我漠不关心，直到这次。
比较起关注父母亲的感情世界，我更在意她们放在我身上的关注多寡。
侧躺着，今天星期六……家教课的休息日，只是钢琴女孩没有周休；我听见了钢琴声；今天早上的音乐让聆听的我感到很宁静，旋律却很简单、很简单，感觉就像水滴一样，一点一点地滑进内心。
音乐结束在早上六点三十分，我从床上爬起来，眼角莫名带了一点湿意。
连医师借我的ＣＤ我没有听，就算妈说那是得过大奖，很有名气的女钢琴家，对於像我这种没什麽音乐素养的人来说，再好的音乐也只是鸭子听雷。
然而，早上那一段音乐却深深、深深地打动了我。
听起来不像是即兴弹奏。
我想知道，想知道那是什麽曲子……我以前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但那些匆匆一瞥，觉得很好听的旋律听过就忘了，也没有想过要去找。
但这次，我不想就这样放任着感动溜走！
「妈，我出门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