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擅自碰我的钢琴！」
想不到看似温柔大方的钢琴公主也会露出这麽凶悍的表情？就像是在扞卫自己的领土一样，她快步奔上舞台，但弹琴的女孩浑然不觉，不管是教室的灯亮了也好，还是钢琴公主的怒吼声，她都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原来是你！詹老师呢？怎麽准许你来这边动我的钢琴……」咦？她们认识？她们两个似乎发生了一点肢体接触，但因为被平面钢琴挡住一大半，我没把她们两人争执的过程看清楚。
而争执也很快有了结果，那个我见过几次面的女生被钢琴公主从座位上拉起来；让我讶异的是，遭受到粗暴对待的她居然连一句话都没说，我绕到舞台另外一边观察，而她低着头，一手扶着耳机就像很怕被撞掉似的。
那副耳机，对她来说很重要……吗？
「文黛昕！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动我的钢琴，你就完蛋了！」钢琴公主冷冷地警告，她一语不发的点头，就像是道歉的鞠躬一般，然後飞快从前门离开。
抓住她消失在前门的瞬间，我才看见她竟穿着学校的制服？
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而前两次都是在连医师的门诊那里巧遇的，我们甚至还在不注意的情况下相撞过。
这是第三次了……好奇怪的人，而我从没听她开口说过话，当然，我也没预料到她居然会弹琴……
「真是的！才刚调过音的琴！」钢琴公主触了几个琴键，说话的声音听来还是很愤怒。「这个白痴！连谱都给她弄得乱七八糟，老师到底在干嘛……啊！」
随着她的惊呼，琴谱散落一地，几张谱飘到我面前，我原本打算装作没看见，但她低着头拼命捡谱的举动多少触发了一点我的同情心……我撇着嘴，把笔袋丢进书包，伸手捡了几张离我较近的谱，上了舞台把谱交还给她。
她的长发在经过梳理的情况下看起来光彩亮丽，只可惜狼狈的举止打乱她原有的优雅。「给你。」
她抬眼，「欸？你……谢谢。」看来她没注意到我，我在她开灯的当下明明已经非常靠近舞台了。「你什麽时候进来的？」
「刚进来。」我撒了小谎，不想让她知道其实我把整个争执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哦……」钢琴公主咬着嘴唇，随手把谱整理好，「都已经放学了……你怎麽会出现在音乐教室？」
我很想反问「你又怎麽还留在这」，但显而易见的，她是为了练琴而留下的。「我把东西忘在这边，看到教室门没锁，就跑进来拿了。」
「经常有人把东西忘在音乐教室里！」她笑笑的仰望我，似是讶异着我的身高；不得不承认她皱起眉头的模样还挺好看。「等一等，同学，我们……见过吗？」
我转身要走，却被她没头没脑的问句给留住，「应该没有吧？」我失笑，还好她是女生，如果换作男生，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个破烂的搭讪技巧而笑场！
「不……你的身高，还有头发跟长相……」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口吻也变得很兴奋……怎麽回事？「不会错的，是江宁对吧！你是江宁！」
当她清楚叫出我的名字的瞬间我真的傻了！下一秒，她已经伸出手来牵我。「你怎麽会来我们学校？那个什麽学校的……竞技啦啦队！我在现场看过你们的表演……天啊，真的是你！」本来顺理成章成为镁光灯焦点的钢琴公主竟反过来认我？而且还给她说中了！我无处可逃！
我不禁回想起之前在芢和时期给女孩们包围的情景，那种我自以为早就习惯的「迷妹」眼神。
难道就连在角落安静地当个乖乖的小透明都这麽困难吗？
＊＊＊
「干嘛唉声叹气的？」
坐在後座，来载我的妈透过後照镜偷看我，「你今天怪怪的，晚了十几分钟出来不说，就连表情也变得特别凝重。」
我揉了揉眉心，「给风云人物认出我以前曾经代表芢和参加啦啦队比赛不知道算不算麻烦？」
「风云人物？你进韵明女中才不过三天就认识风云人物了哦？」咦？妈一点都没有同情我的意思嘛！「我女儿果然是天生的明星，藏都藏不住；哈哈！就跟她爸一样！」
「你确定你要为这种事情而高兴吗？我原本还打算……打算安静念完这一年，不要交朋友也不打算出任何风头。」我撇向窗户，妈的笑声断续的传入我耳际。
「这怎麽可以？我还希望你能多交几个能够谈天的朋友哩！像之前啦啦队认识的那个书炜就不错！」交朋友是看缘分的，对此我并不强求。
而且，那个戴耳机的女生，究竟是怎麽回事？
虽然同校，但也不知道她是哪个年级的学生；就算看相同的门诊，拿这种问题问连医师也很奇怪，更何况医生有替病患保密的义务，连医师看起来就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感觉。
我撑着脸颊，思绪很快又回到与妈的谈话上，「是说……很久没听你这麽自然地提起爸了？」
妈楞了一下，导致稍微错过踩下煞车的时间。「啊！哎……好像是吼？」她吐了一口气，对爸的态度明显不像之前那样尖锐。
前几天爸在开学前还特地传讯息给我，他明确地说自己最近会再找时间回来一趟；难道是因为爸跟她又有联系了吗？
我期待着妈针对这个话题再多透露一点消息，可是妈很快就转移话题，说她晚上打算自己做晚餐，而且不只我们两个人一起用餐。
「你还邀了谁？」
妈莞尔，「今天晚上你说有谁会来呀？」
哦！对，星期三，是高老师，来上七点到九点的课！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上星期五了，虽然刚开学，光学校的事情就占去我一部份心思，但是没办法跟高老师见面，坦白说，还满不习惯的。
「你跟高老师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还约她来家里吃饭。」妈只是呵呵笑，但我相信她应该是为了我才这麽做的。
回到家，我换掉制服之後就进厨房来帮妈处理食材。
妈的厨艺并不算精湛，因此很依赖外食；我替她切好马铃薯块，而她正炒着洋葱，打算等一下一起放进咖哩里面煮；另外一口炉子炖的是牛肉汤。
「这个……是打算磨成泥一起放进咖哩里吗？」我抓起苹果对她晃了晃。
妈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说话时带了点鼻音，「嗯，对！」
「那我先磨一颗。」我同样拿起削皮刀，才削没两下就发现她在抹眼泪。「你怎麽啦？」
「被、被洋葱薰到的！」她笑笑的，可是眼眶很红。「没事！没事……」
这藉口比钢琴公主那句疑似搭讪的话更拙劣。我知道她为什麽掉泪。
我们母女，几乎没有一起下厨过。
我不打算揭穿妈，而她也很快就平复情绪；电铃忽然响了，我丢掉苹果芯，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还不到五点半。
「你跟高老师约几点吃饭啊？」
「我是有请她早点过来……咦？好像也有点太早……」
我跟妈面面相觑，她正在炒料，连同咖哩粉一起，正是忙的时候。「我去开门。」
「麻烦你了！」
虽然社区有管理员，但除非过一定时间，否则社区大门基本上会让访客自由进出；因为妈说只约了高老师，而自从我们搬来的这段期间几乎没有什麽客人来访，所以我回了一声「来了」就打开门锁。
连透过门孔确认来者身分都没有。
「杏雯，我拿了新的传……你、你好，江宁！」
我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戴着眼镜，穿着整齐的中年男子；他清楚喊着妈的名字，在发现来者并非他要找的人时，立刻改口喊了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而妈边擦手边靠近，在发现来的是个男人也非常讶异。「你……志玮，你来啦？」
他就是妈的特别助理，或者该说，她的男朋友。
是我所不期待的客人。
＊
高老师在六点过後才来拜访，来的时候还带了三杯咖啡；她与妈的男友当然也是第一次见面，两人寒暄过後老师很自然地把她的那杯送给他，而他也频频说着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晚餐气氛变得有点僵，我在妈与他之间的低声交谈中确认他是送刚印好的中秋节传单来给妈确认，同时汇报库存状况；每年中秋节，糕饼业如临大敌，提早两个月开始制作备品再放入冷冻库存都是很常有的事。
尽管他是为了公事而来，也看似没有在这里吃饭的意思，但妈还是让他留下了；高老师就算面对全然的陌生人都能应对自如，只有我安静吃饭，像个局外人。
「我吃饱了。」我迅速起身离开饭桌，没有继续留在这里听他们谈话的兴致。
「江宁……不至少等老师……」妈想劝我，我反而瞪了她一眼。「宁？」
随手洗好碗筷，我对高老师点头之後快速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我这样做，表现得够明显了吧？
那个男人打扰了我跟妈的晚餐，还有高老师；说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但妈不早就都把工作上的事务排开了吗？她重视我，不会让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打扰我们的平静生活！
可是……他是怎麽知道我们搬来这里的？北部的房子就算了，他跟妈交往这麽久，想装作不知道都难，我们才搬来这里快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人来拜访，而他居然知道？
是妈说的吗？把自己住的地方告诉男朋友……
想着想着，我的头开始痛了，我打开冷气，放进我买的那张ＣＤ聆听乐曲，不好的想法还是接二连三地冒出头。
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江宁？是我。」
「老师请进！」坦白说，我庆幸老师这个时候上来！
她推开门时轻声说了「不好意思」，「你忘了拿上来。」她晃着纸杯，是她送来的咖啡。
「对不起。」我咬唇接过。
「如果是为了这杯咖啡，小事一桩；如果是因为刚刚吃饭的气氛，那确实有点尴尬！」
我勉强牵起嘴角，「让老师看笑话了！」
高老师看着我，眼神很专注，「他就是你妈妈的男朋友，对吧？」
犹豫了一瞬，点头。「那是她工作上的助理……她们在一起很久了。」
「看得出她们很了解彼此；只是你不但对他感到生疏，甚至还带着敌意。他向你搭话两三次，你都没什麽回应。」
高老师只是叙述事实，而我低头啜饮她带来的焦糖玛奇朵，焦糖香气彷佛安抚了我情绪上的紧绷。「我不喜欢那个人……不管是之前住院也好，或是他突然出现在我家也好，他怎麽知道这里的？又怎麽会突然跑过来跟我妈谈公事？」
高老师笑了笑，「或许不是突然……虽然我事前并不知道今天晚餐会多一个人，否则我就会带四杯咖啡过来！」
我猛然抬眼，而高老师笑容依旧，「不是突然……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那位先生今晚的出现不是偶然。我只是猜测，实际情况你直接问你妈妈可能会比较好。」她击掌同时瞄了一眼手表，「六点四十分！虽然还没到约定时间，不过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早点上课早点结束？」
「老师你这样讲会让我很在意！」她一定观察到什麽了，不是吗？
「可是闲聊下去我怕时间会超过，毕竟你的课业还是要摆在首位……」她咬唇思索，「不然这样好了，我们先上课，晚点我带你出去街上绕一绕，我们再聊这个问题？」
当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