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做一个坚强的人，请做一个怕痛的人。
因为不怕痛的家伙，身上才会有最多的伤口。
不要做一个没眼泪的人，要做一个会隐藏脆弱的人。
因为你可以扬起刺，但不能露出肚皮。
会有人爱你，就会有人讨厌你。
这样麻烦的世界，那就只要专注於一个人就好，他伤及伤，会难过一次，但最多也就这样了，被他伤害，但不会被其他人伤害。
起初，穆于菲真的是这麽想的。
在进入暑假，就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暑辅。学校举办了接力赛跑和拔河的预赛，最後的前四强才会在九月的运动会上进行决赛。因为女生大多都兴致缺缺的原因，女子接力的参与度很低，所以很多班级的女生也是双班合并，合作比赛。
这对穆于菲来说是份苦差事。原本就不想参加的她，却拿身为体育股长的沈昱恒没辙，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纠缠，沈昱恒会一天到晚卢穆于菲，卢到她不得不点头答应为止。
最麻烦的是，和她们合并的班级，就是隔壁苏茉的班级，虽然苏茉并没有参加女子接力，但参加的人都是她的後援团，这让穆于菲感到很烦躁。她不喜欢的人，就会连见都不想见，因为要毫无疙瘩的热血团队合作，这种事她实在装不来。
所以她最後选择不说话，毕竟在隔阂面前，有时无声胜有声。
此刻太阳高挂，没什麽风。七月正好是刚进入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对穆于菲来说已经够让她折腾了。她运动神经不错，就是身体状况不允许，穆于菲不是药罐子，也不常生病，但就是很难与太阳抗衡，因为她是容易中暑的体质。
加上眼前的那几人，边暖身边投射过来的眼神很微妙，穆于菲侧头看了一眼在附近的纪言风，想发脾气却又不能发作，而一旁的苏茉正拨开人群，替朋友们送了几瓶水，苏茉抬头一看，才注意到附近的穆于菲，她两手空空，已经没有多余的水了。她的朋友笑着看向穆于菲，脸上有点得意，因为对穆于菲的偏见，还有穆于菲平时的态度，她们不免产生了比较心态，就例如『苏茉现在和我们比较好』这样幼稚却引人注目的态度，面对那样的视线，她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穆于菲转过身，往大树靠拢，树荫下挤了很多人，穆于菲看了眼吴茜身边的人，问道：「她怎麽了？」
「例行公事，」吴茜边说边打哈欠，「班长的经痛好像很严重。」班长正蹲在一旁，额头上早已布满汗水，嘴唇也没了血色。
「找候补吧？」穆于菲蹙眉，踮起脚尖寻找沈昱恒的人影，「不然找隔壁班的替补也行。」
「为什麽？」
穆于菲和吴茜闻言，转头看向隔壁几人。苏茉的後援团，穆于菲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带头的人又问了一次：「为什麽是我们班？」
「就一个人而已，」吴茜插腰，被对方的态度弄得不愉快，「可以帮忙一下吗？」
「为什麽？」
「不然你跑两棒啊？」吴茜往前一步，被穆于菲挡了下来。
「是你们班的人不舒服，为什麽不是你们跑两棒？」
穆于菲看向那人，身旁的苏茉不擅长这样的气氛，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这样说不对吧？」穆于菲冷冷地开口：「这次接力我们班的人占多数，八人的接力赛你们班只派三个人，现在要你们找一个人帮忙应该不难吧？」
「重点就在於，我们班就只有我们能跑，其他人不愿意我们也没办法啊。」那人说完，苏茉便抓住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而那人只是给苏茉一个安抚的表情，继续挑着眉看向穆于菲。
「如果得名了，那就是共同荣誉，你们必须出一份力。」吴茜咬牙切齿的说到。
「力，我们已经出了。」她指向自己和另外两人，「就我们三个人。」
她们无视穆于菲班上开始上升的火气，挑衅的对着穆于菲说道：「你不是很擅长跑步吗？要不然就你跑两棒算了？」
穆于菲不自主的紧握拳头，她可以感受到体内涌上一股燥热。
如果可以，不要做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但也不想输人。既不能幼稚，又做不到成熟应对……
班长艰难的站起来，她抓住穆于菲的手，说道：「我可以……」
穆于菲面无表情的看了班长一眼，对方安静了下来。
「我跑。」她的拳头紧紧掐住，指关节嘎滋作响，她说：「跑就跑。」
纪言风站在远处，把全程都看在眼里。
他看着穆于菲紧握的拳头，还有苏茉的一脸为难。
直到哨声响起，纪言风一动也不动，就如同他一言难尽的心情。
这种情形，就宛如之前在旧公寓，那些人说穆于菲是跟屁虫的时候。还有，某天她淋着雨，问他可不可怜的时候。纪言风正纠结着，就像是被勒的很紧，胸口沈重且烦闷，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想着，苏茉刚才的反应。只要她帮忙穆于菲说上一句话，事情或许就能落幕了，只是为什麽？
纪言风看着跑道上的穆于菲，她转转脚踝，等待身後的人，助跑。
只是为什麽，苏茉却一句话都不说？
她曾经说过，她最爱的人就是言风和小菲，她喜欢的，就是三个人的状态。
纪言风看着跑着的穆于菲，她跑离了交棒区，速度始终没有慢下来，她跑得很快，但纪言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不喜欢看穆于菲这样使劲奔跑的模样。
「言风……」
纪言风转过头，看向苏茉。
「小菲她──」
「我知道你为难，」他笑了笑，「你要顾虑太多人了。」
苏茉心里一暖，直到纪言风收起笑容，她抬头看着纪言风的眼睛，而他看着刚完成交棒的穆于菲。
「她跑得很快，」他伸手摸进口袋找零钱，「也很要强。」
苏茉听了，愣了几秒，她看着纪言风的侧脸，看不到他的眼睛。心里空荡荡的。
「下次也帮她说话吧，苏茉。」纪言风淡淡地说完，并往身旁的饮料机投了一瓶水。
穆于菲跑完之後，便拍拍手掌上无形的灰，刚才在交棒的时候，她狠狠的往对方手上使劲一砸，碰的一声，对方似乎也被吓到了，但穆于菲还是觉得不痛快。
管你会不会掉棒，最好痛死你！
她喘息着，手压在膝盖上，又起身来回踱步。她看了眼操场外，发现纪言风和苏茉正待在一起，这下穆于菲就更喘了，她感觉有点心悸。
她抬头看太阳，刺的睁不开眼睛，穆于菲掀开浏海，竟然连一粒汗都没有。比赛结束，两班整好队回到休息区，穆于菲在意着纪言风与苏茉。心浮气躁。
「穆于菲，」班长走向前，懦懦的低着头，她这副模样就像苏茉，「谢谢你。」
「……嗯。」
「其实，我还是可以跑的，我──」
「班长同学，我不是在帮你。」穆于菲看着班长，耳里回荡的是她和苏茉相同的说话方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硬撑不是帮忙，那只会碍手碍脚。」
四周安静了下来，穆于菲的朋友们大多都支持她的言论，因为她说的也没错，况且她们早就习惯穆于菲的说话模式了。吴茜拍拍班长的肩膀，班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连对待同学都是这种态度吗？」有人开口：「难怪之前有那麽多你霸凌人的传言，你以前也是这样对苏茉的吧？」
穆于菲听了，愣在一旁，她顿时说不出话。周围传来了此起彼落的耳语，身旁的吴茜对着後援团开骂，休息区在一瞬间变得闹哄哄的。穆于菲站在原地，却变得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该做些什麽。
「渴吗？」他说。
穆于菲抬起头，对上纪言风的双眼，他又问了一次：「渴吗？」
男生们几乎都下场比拔河，或者被抓去充当加油团了，在女生群里，纪言风就显得特别突兀，他棕色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毛茸茸的，他总是毛茸茸。还有他的眼睛，一样是很忧郁的颜色。
她们静了下来。原本伸手要揪对方头发的吴茜也停下了动作。
纪言风对周围视若无睹，他打开瓶盖，硬是把瓶口压在穆于菲的嘴上。他看向隔壁班带头的女生，面无表情的说：「穆于菲没欺负过任何人。」
穆于菲诧异的看着纪言风，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纪言风在为自己说话。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纪言风又开口。
「既然你们没有共同荣誉和团体合作的概念，那没关系，到时候我们只会以我们班的身分去领奖。」「……凭什麽？」那人躲开纪言风的眼睛，看向穆于菲，「我们也有跑。」
「没为什麽，」纪言风微微眯起眼，「就像你捏造谣言、挑起事端，我们也可以为所欲为，除非你能为自己的言论负责，否则，就别要求我们做出合理的事……」
纪言风不再多说，他只看了对方一眼，便转头对穆于菲说道：「走吧。」
穆于菲捏着水瓶，她紧紧跟在纪言风身後，一口水都没喝。
不光是穆于菲，在场的人都很诧异。纪言风，他在学校里很温和，他总是带着笑脸，几乎没有人看过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包括苏茉。
苏茉看着他与穆于菲的背影，心里的某块东西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苏茉想叫住他，但他刚才的眼神太陌生了，她张着嘴，话却哽在喉咙，她想问纪言风，知不知道她刚才就站在他身後。
纪言风领着穆于菲，他们一起越过了操场，坐在司令台上。
「你怎麽了？」穆于菲想了很久，最後只能挤出这句话来：「怎麽回事。」
「拿水给你。头不会晕吗？」
纪言风看见远处的沈昱恒正左顾右盼的，似乎在找着谁。他想，或许是在找穆于菲。
穆于菲则是故作轻松的问道：「如果我昏倒，你会对我公主抱吗？」
「……我会请老师来。」
她噘嘴：「那你会人工呼吸吗？」
「你是从哪里学的？」
穆于菲轻轻笑了两声，纪言风也是。
她笑完，还是叹了一口气，她说：「你干嘛，她们是苏茉的好朋友。」
纪言风听了，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不知道，原本一直顾虑的底线，却变的有些宽松了。
纪言风还记得他们刚升高一的时候，那时也是体育课，也是那麽炎热的天气。那是九月，树上有蝉，穆于菲有点中暑，而他对苏茉是那样的坚持。她的朋友在对穆于菲品头论足，说她自视甚高。纪言风想，他当时虽然也不开心，但至少还会保持笑容，也保有理智，在苏茉的朋友面前还是尽力保持着温暖的形象，他当时，究竟是抱着什麽样的心态。
「你後悔吗？」穆于菲问。
现在呢，他又是抱持着什麽样的心态？
「那你後悔吗？」纪言风看向穆于菲，发现她的水还是满的，半口都没喝，「你是在担心班长。」
「……谁担心她。」
纪言风叹了一口气，他伸手逼穆于菲喝水。
「你每次说话都带刺，又口无遮拦。那为什麽一遇到委屈的事，反而什麽话都不说了？」
「我没有委屈。」穆于菲锁紧瓶盖，「我知道我很讨人厌。你觉得我需要改吗？」
纪言风被她的问题给问倒了。
他看着穆于菲，她问着这样的问题，却是一脸认真。
纪言风正纠结着，就像刚才，他有了同样的情绪。沈重，且烦闷，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突然明白了那是什麽。
「不用，你不需要改。」
刘玥的旧书签还静静的躺在抽屉里。
或许，这就是心疼吧。
纪言风看着穆于菲在空中摇晃的脚，司令台的裂缝冒出了几株小草，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接受了穆于菲，并愿意跟她做朋友的原因。
纪言风的童年，他就只记得寥寥几件事，最印象深刻的，就是妈妈的离开。尽管如此，他偶尔还是会想起几件小事，而诡异的是，他想起的几乎都是和穆于菲有关的事情。或许，就是她当时太黏人了，也或许，是在苏茉出现之前，他的生活几乎都被穆于菲给占据了吧。
那个时候，穆于菲的人缘比现在还要差，她的脾气比现在更坏，男生讨厌她自以为是的样子，女生喜欢她的衣服、喜欢她的发圈，但害怕她的人。
但是纪言风看见了，当坐在前面的女生把餐桶打翻的时候，穆于菲的吊带裤上全被淋上了义大利面的酱汁，穆于菲很生气，可是她虽然气鼓鼓，却又下意识的抓起那个人的手，似乎在确定对方有没有被烫伤。那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接着穆于菲站起来，把那个女生骂哭了。
一直以来，穆于菲都是这样。
从还是小屁孩的阶段开始，她就只用自己懂的方式生活。
虽然纪言风也不确定回忆的真实性，还有这是否就是真正的契机，但他忽然有点感谢当年的那个女生，还有被她打翻的餐桶。
如果穆于菲没遇见他的话，或许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但如果当时他们就这样错过了，那今天穆于菲或许就得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局面，没人会懂她的脆弱，她会一个人坐在司令台上，没有水喝。
纪言风这麽想着，看着穆于菲的侧脸，忽然有点心酸了。
不久後，暑辅结束了。诺里奇最资深的学姐考上了外县市的大学，所以离开了诺里奇。而刘玥因为新婚，也暂时告别了这里。
小米学长接下了店长的职位，老板不知道在哪里旅行，始终不见他的人影。大门口贴上了招募的公告，那是苏茉亲手做的大树硬纸板。
过了几天，不但没人应徵，店里竟然也没什麽客人，小米学长怀疑的仰头看天空。
「小茉，你有看天气预报吗？」因为没客人，所以学长对着店内大声问到。
「没有耶，怎麽了吗？」
学长摸着下巴嘀咕，应该是因为有台风要来之类的，所以大家都不出门了吧？
穆于菲无言的看着他，扇着风走了出来：「是因为没新货吧？老板最近都没再带纪念品进来，如果要买普通的东西，这里有的超市也买的到，还需要特地钻小巷进来吗？」
学长听了，诧异的看着穆于菲，嘴里碎念着：「不行，我现在就打给老板。」
在刚当上店长的第一个月，就面临来客低迷的困境，真是辛苦他了。
纪言风歪着脑袋，倚靠在门上。他不知道穆于菲和诺米是在什麽时候变好了，那两人之间有着无形的默契，这让他难以理解。
他低下头，看着诺里奇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一个顶着西瓜头的小男孩。他的表情鬼鬼祟祟，因为太矮了，压根没注意到站在门边的纪言风。
西瓜皮左看看、右看看，小米学长在柜台打电话，他已经打了第五通，老板都不接，此刻正处於暴怒的边缘，穆于菲在一旁扇风看好戏，而苏茉正在洗电风扇。
纪言风垂眼看着西瓜皮的头顶，西瓜皮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溜进店里。他熟悉的钻进文具区，东摸西摸，假装打了一个哈欠，把橡皮擦丢进了胸前的口袋里，接着又假装没事的伸懒腰。
站在角落的纪言风，无语的看着西瓜皮纯熟的技巧和拙劣的演技。
「在──」
「嘘。」纪言风掩住了穆于菲的嘴巴，嘘了一声，并朝西瓜皮努下巴。
西瓜皮踮起脚尖，悄悄的掀起衣角，把原子笔夹在内裤头。穆于菲眯起眼，拉起衣袖准备教训这个长的一点都不可爱的西瓜皮矮冬瓜。
「等等，」纪言风低声说道：「等他出去，我们在追出去吓他。」
「……幼稚。」穆于菲看着纪言风难得调皮的眉眼，嘴角也止不住弯弯。
他们看着西瓜皮伸了第三个懒腰，最後蹑手蹑脚的走出文具区，又悄悄的逃出大开的门，纪言风和穆于菲对看一眼，迈开几步，根本不用跑，就追上西瓜皮的小短腿了。
「喂！」纪言风压低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西瓜皮吓了一跳，僵直了背影，不敢转过头来。
「在叫你呢，西瓜皮。」穆于菲说。
西瓜皮转过头，愤怒的说：「不准叫我西瓜皮！」他吼完，却又在看到纪言风的瞬间，倒退了几步。
「你刚才拿了东西没付钱吧？」穆于菲手环胸，一副准备开骂的架式。
西瓜皮抽着鼻子，结结巴巴的说：「没、没有。」他拿出夹在内裤头的笔，一脸紧张的看着纪言风，西瓜皮说：「Thisisapen.」
他拿出另外的一支铅笔，泪眼汪汪的又说：「Thisisapencil.」
西瓜皮会说的句子应该也只有这两句。他把所有会的英文都用上了。
穆于菲偷瞄着纪言风，而他也在瞬间收起了兴致，无语的看着西瓜皮。
这小鬼，还以为纪言风是外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