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儿未曾告诉过龙舌的人她的过去。
他们也没有问。
她与他们小心翼翼,不问不答。
似乎维护了这样的平衡,一切便尽善尽美。
那是谁说过的?
--『过去,不等於一个人的全部。』
「喂!起床了,找你半天了。」肩膀被使劲晃着,雪莱儿难受地睁眼。
日光穿透牛奶白的窗帘,披肩的金发与其辉辉相映,冷清的黑亮眼睛写着好笑的情绪。
那是一张见过就再也忘不掉的美丽脸孔。
「绚亚?……真人吗?」雪莱儿觉得她在作梦。
「啊?你睡昏啦,起来换个衣服吧,隔壁暗恋你的傻小子又来了。」
绚亚粗鲁地拉开衣柜门,替雪莱儿拣了件上衣,蔓娜靠在门上嘴里狂吸葡萄汁,边和绚亚讨论该让雪莱儿穿哪件牛仔裤。
雪莱儿迷迷糊糊地进浴室洗漱,镜中的她矮了许多,男孩子气的短发,看上去……那啥,挺二的。
「雪莱儿--你在吗?」
「停在那别动,女孩子的房间耶,别随便闯进来!」
绚亚气急败坏的声音即使经过厕所门的阻隔依然声如洪钟,雪莱儿揉揉耳朵,拿卫生纸拭净沾手的水珠後,赶忙出了浴室一探究竟。
「你在怎麽不喊一声?」对方无视怒发冲冠的绚亚,向雪莱儿招手。
雪莱儿差些喊出好久不见。
眼前两手叉腰的矮小少年,是她在电玩上的头号劲敌,也是启蒙老师。
少年眉宇间有股不很分明的气势,发色火红如焰,三七步的站姿经常被说二到极点,可惜本人对自己的霸气满意非常,旁人便也懒得多嘴。
「喔,弗斯,你找我?」这时候只能装做一副忘得一乾二净的样子,雪莱儿笑得尴尬。
「昨天讲好要再拚一场,输的人请全院的人吃披萨,你忘了?」弗斯歪着头哼哼唧唧,歪头的动作侠客也挺常表演,但效果远远没有弗斯来得好,卖萌这档事,年纪大了做不来啊。
「没忘没忘,我准备下。」
雪莱儿冲回浴室,脱脱套套,没两三下工夫着装完毕,弗斯瞧上瞧下,拉过她的手闪得飞快。
走之前,绚亚趁机捏了下雪莱儿的手臂,朝她勾着唇笑得很坏。
雪莱儿本想问她,可话到了舌尖又融在嘴里。
小孩子时「男女情爱」是四字词组,但大的时候,别人一个眨眼一个坏笑,明示暗示全了然於心。
她记着呢,这个二货小子以前以後帮了她多少,自己又喜欢了他多少。
掰着指头数,弗斯是第一位,嗯,她的初恋。
弗斯很有钱,说错了,钱不是他赚的,所以有钱的是他爸妈。
弗斯是个富家公子。明明还没升上中二就发挥出中二潜质的富家公子。
「来吧,这次我一定会打败你,然後征服世界!」
「碰电视游乐器比拿筷子还娴熟的小鬼说什麽蠢话。」雪莱儿挪动屁股将他挤到边上,抢过他手里的游乐器切入主画面,拉动长条,却苦寻不着记忆中的对战模式。
「为什麽『一分钟速战模式』不见了?」
弗斯斜眼瞟她,半嘲讽的口吻,「你睡太多了吧,哪来的速战模式?」
啥,她记错了?
退出光碟片,片子上明白亮着:超级赛车2。
OK,三代才添加速战模式,五年後的事了。
选择一般模式後,接下要挑车种,弗斯选蓝宝坚尼的Gallardo,她选法拉利的Enzo。
「你不选休旅车?」弗斯问。
「这设计拉风。」
一般模式必须跑三圈,以总秒数最低者为胜。
弗斯先驰得点,开跑後立刻切入内圈,雪莱儿加速追上,跟在他车屁股後面。
先前同旅团比赛的那些小招数,对弗斯根本不管用,她能做的就是老实地跑,再找时机超车。
进入第三圈,弗斯中了陷阱车子打滑飞出跑道,雪莱儿走运地超前半圈得胜。
弗斯有点不服气,然而输即是输,他认命地拨通名片上的电话,叫上六十人份的披萨。
「多谢招待唷,弗斯。」
「不、谢!」这两个字是从弗斯的齿缝挤出来的。
「别这麽输不起,下次再比啊。」雪莱儿嚼着全麦饼乾,弗斯坚持背对她,瘦弱的肩膀大半渗着暖色,有点温馨有点忧愁。
「雪莱儿……」弗斯没变声前的嗓音细嫩的紧,他一字一字,吐得很轻,「我要移民到美国。」
「是吗?一路顺风,记得带护照。」雪莱儿接受得很快,毕竟她听第二次了,更何况,这属於必然的过去。
「你不会难过一下吗?」弗斯鼓着双颊,偏过头抗议她的无情。
「管他隔大西洋还是太平洋,我认识你,你认识我,不会错的。」
弗斯一下说不出话来,但倒也被雪莱儿的理论给说服得七七八八,郁闷个把星期的心情也好受了点。
「我送你回家吧。」
弗斯拉起雪莱儿的手,大小相仿的手掌一前一後牵引着,细细软软,是手的触感,也是心上的。
薰风吹过草地,草香扑了满脸,青涩的他们,脸上染着彼此看不清的红晕。
雪莱儿的初恋,停留在了夏天。
我喜欢你。她把这句话腌进罐子里,每每想到了就拿出来品味,甜或酸,说了也没人通晓。
他们那天道过再见,然後在往後,便真的从此不见。
雪莱儿想:命运,多半是患了「游戏症候群」。
拉开眼皮,雪莱儿确定她回来了。
「嘶--」她闷哼,全身像让推土机辗了一回,动个手指都有难度。
耳里窜入推开门的声响,来人的脚步轻盈,啊,有粥的味道。
「醒了?」
路西法把粥搁在床头,探着她的额温。
「退烧了,晚饭在那,吃慢点。」路西法不厌其烦地嘱咐,雪莱儿之前老嫌他罗唆,今儿个却连连点头兼之要飙泪。
失去过才懂得珍惜。用臭的老梗,偏偏是个硬道理。
「另外,药在这,饭後吃了,复原得会快些。」路西法交给雪莱儿一根试管,试管口填着酒红软木塞,药水深蓝浅蓝地冒着小泡。
「呵,做药的人是魔女吗?」
「那是莉莉的念能力产物。是她带你回来的。」
「她在哪?我想见她。」雪莱儿很惊讶,莉莉怎麽发现她的,她可是昏倒在水道内。
「当然可以。先养好病吧。」
路西法摸摸她的头,替她拉整被子,一手提起洗衣篮,准备回店里帮忙。
「路西法。」
雪莱儿喊住他,急迫中拔高了声线。
「……我回来了。」
没多余意思,她就想说说罢了。
大难过後,很多感触不再仅是轻巧地掠过心扉,而是一种深深地穿透心脏的强度。
太好了,她活着回来了。龙舌,熟悉的人,她都能再次拥抱。
「嗯,欢迎回家。」路西法领会地微笑,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