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为什麽要办尾牙，把钱分给大家不就好了？要员工表演、布置，弄得比上班还累，本来的工作也不能放着不做，哪里是犒赏员工啊？」距离尾牙倒数六小时，员工餐厅里，我对慧黎和霈瑶发表我的疑问。
霈瑶摇摇头：「你这句话不要给王经理听到，她会修理你的。」
慧黎点点头：「她还会很严肃地告诉你，办尾牙是为了凝聚员工向心力。」她抬起食指，敲了三下桌面，面无表情地说：「在尾牙活动筹备过程中，可以看出哪位同仁领导能力强，哪位能兼顾尾牙活动和原本工作，做人资的一定要懂得观察。」
我愣了一下，马上笑出来，「你模仿王经理好像欸。」
慧黎也笑了：「这是你的人生第一场尾牙，好好体验吧！」
傍晚六点半，在中华路旁「华丽雅致餐厅」的大型宴会厅里，相佑科技尾牙即将开锣。
我的脖子上挂了象徵工作人员的红色识别证，还有一台Canon部门公用单眼相机，沉甸甸的。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场，我看到赵董、李常董，和一位犹如年轻十五岁版赵董的男士入场，有位打扮像空服员的女士领着他们进入宴会厅主桌位置。
「在看什麽？」霈瑶经过我身边。
我问她：「尾牙快开始了，你怎麽跑出来了？你看大家都乖乖坐着。」
「上厕所啊。」
我偷偷指着赵董一行人：「那是赵董的儿子吗？好像年龄差距不大。」
霈瑶替我解答：「那是赵董的小弟，赵文谈常董，我们公司名义上的监察人，不管事的，平常弄弄创投公司，还有在辅大兼课。」
「哦……那位空姊呢？」
「赵董的秘书，孙爱乔，是你之後要访问的对象。」
这时灯光暗了一半，晚会要开始了，霈瑶赶紧回到座位，我小碎步跑向舞台，准备拍下尾牙晚会开场的一刻。
「浪奔浪淘，
万里江海点点星光耀；
人间事多纷扰，
化作滚滚东逝波涛……」
何彩瑆身穿红色旗袍拿着麦克风扭腰，走上我辛苦贴上花布营造上海风的舞台，背景还有我自己割的保丽龙金字，「相佑百乐门」。
牛魔王刘远帆经理在三件式西装外再披一件黑色风衣，头戴黑色大沿爵士礼帽走上台，加入何彩瑆一起合唱〈上海滩〉，行销部和业务部全员都在他们两人背後，拿着羽毛扇子，一个挨一个，上上下下像水波一般摆动，台下口哨声不断，所有男同事亮晶晶的眼睛，锁定何彩瑆款款摆动的水蛇腰，几位资深女同事低声称赞牛魔王扮相不比韩剧男主角差。
「刘经理和彩瑆好配喔。」
「但是公司不是规定同部门不能谈恋爱？」
「所以彩瑆之前想申请调去人资。」
「人资？」
「哪，就後来那个妙真美眉的位置。」
「刘经理肯放人吗？彩瑆工作能力很强欸。」
「当然不肯罗！」
我来回会场捕捉彩瑆美丽的脸庞，她和刘经理默契十足的精采开场表演，人群拍手鼓掌叫好的欢乐神情，抽奖的鼓噪声，已经快要抽六奖了，我自己的抽奖单还没有机会被抽出。当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时，菜已经上一半了，盘子空空荡荡，只剩装饰用的蝴蝶兰和胡萝卜雕花；大家一副肚子饱饱等着抽奖的模样，只有梅满姊还细细咀嚼自备的五谷饭便当。
「妙真，快点吃，你应该饿了。」慧黎指着一个盘子，里面有好几样菜，摆得整整齐齐，哇，竟然有人帮我留菜！我看着慧黎和霈瑶，感动得快哭了，有好同事真好。
「谢谢你们。」
「不用谢，是刘经理提醒我们帮你留的。」
我看着对角线座位的刘经理，他还戴着那顶高帽子，不看我一眼。我也不敢看他，迳自问慧黎：「我们王经理呢？」
「去台上抽奖啦！」
「现在王经理抽的是，六奖，新光三越礼券两千元！工号二九一七刘远帆！经理你中奖了！」
刘经理并没有太大的喜色，他摘下帽子，起身走向舞台前。
我塞下一口菜，用力咀嚼，准备吞下去後就离座去拍刘经理领奖。
霈瑶趁乱问我：「你觉得刘经理怎麽样？」
「就……那样啊，大家不是说他和彩瑆最相配？」
「但他可没有帮彩瑆留菜喔。」
「尾牙前两个小时，彩瑆化妆前，各路爱慕者就送来争鲜寿司、星巴克、甜甜圈，摆满了一整桌，她哪需要别人帮她留菜。」
「捐出来！捐出来！」彩瑆带动大家鼓噪。
刘经理上台後，没有从王经理手中接过礼券，他跟彩瑆要了麦克风：「我要捐出来，另外再抽一位得奖者吧！」彩瑆把摸彩箱往他面前一推，刘经理手伸进去箱内捞啊捞。
鼓噪声中，霈瑶继续八卦：「他都叫彩瑆何欣迪，慧黎是张美乐，我变成庄佩琪，但他没喊你窦多莉，倒是都叫你──」
舞台上，刘经理念出手中的摸彩券名字：「工号──好新的工号，五二九八，金刚草莓上台吧！窦妙真！」
慧黎和霈瑶大力拍手，我赶紧扔下食物，往舞台前走去，脖子上还挂着相机。
我来不及找台下的人帮忙拍照，乾脆把相机反转过来，在台上和王经理、刘经理自拍合影。他们两人微蹲下来好配合我的身高，但这两位似乎没有自拍经验，姿势僵硬，「要照罗，一、二、三──」
我手太短，而相机太重，没办法腾出一只手去按相机──
刘经理牛魔王伸出长臂越过我头顶，一只大大的手摁了相机按钮，他身体不得不靠近我，一阵温暖的气息熨烫我的背脊。我咧开嘴笑，呼，舞台上灯光好晒，宴会厅里冷气好弱，我觉得好热。
我转身谢谢王经理和刘经理，三人一起下台，彩瑆的声音传来：「我们恭喜本公司最年轻的员工，最新登入OLOnline的窦妙真──」
啪啪啪啪，掌声如潮水传来。下台前我瞥见牛魔王紧闭着嘴唇，王经理笑容可掬，但流苏水钻耳环映照她眼中一缕冷冽的神色，我的全身热意瞬间消褪，还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冷颤，难道我哪里又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