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放逐
云朵流泪
花儿就会开出
婴儿哭
母奶就会溢出
万物的哺育者说过
让他们尽情地哭吧
〜13世纪波斯诗人鲁米(Rumi)〜
那一夜，皇后发出紧急公文，密召首相玛加及众元老大臣至皇宫商讨要事。
凌晨时分，皇后派请特使至吉尔公爵家，只见吉尔公爵脸色苍白，慌忙地命家仆驾马车而出，直奔梦之宫华。
克里斯多夫从昏眛不明的晨光中醒来，微弱的光线透过华丽的窗帘洒落在他的脸上，精神恍惚再加上因宿醉引起的头痛，他只觉得想吐。
这是哪里？
玛丽亚呢？
喔〜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我什麽时候……
在晨曦中一个熟悉的背影伫立在窗前。
母后……
沉重地在心里吐出这两个字，此时此刻他多麽希望不要见到她，这也是他一直躲在梦之宫华的原因，在玛丽亚身边可以忘记一切，可以不用面对内心的黑洞，那无法修复的创痛。
「如果不是我命令吉尔去带你回来，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回来吧。」
「……」
「克里斯多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母后依然背对着他。
「我已经对你百般劝说，你仍不肯执行身为国王所应尽的责任，我们汉尼斯没有这样的本钱，让一个国王继续怠忽职守下去。」
他沉默不语。
「昨夜我已经召开紧急国是会议，做出了非常决定。」
皇后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看着他，沉重地指示随从官说道：「高尔(Gore)，为我宣示旨意吧！」
「是！」
「王储克里斯多夫，请接旨！」
克里斯多夫虚弱地下床，高跪在地。
「皇太后命令你，立即回政接管朝事。」
皇后定定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狼狈的他，克里斯多夫从来不曾在慈爱的母后身上看到这种严峻的眼神。
「若你拒绝旨意的话，皇后将解除你，克里斯多夫，王储的身分与职务。从此之後，王政将由皇后西丝莉(Sisley)代理，直到国会评估前王储克里斯多夫有资格再度成为一国之君为止，唯有到那时，皇后西丝莉才会卸任，依照先王的遗志将大政奉还。但若在皇后西丝莉已无法再掌管朝政，而前王储在评估下仍不具资格的话，王位将由第二顺位候选人吉尔公爵继位。钦此。」
克里斯多夫低头咬牙，泪眼盈眶。
皇后摆手示意大家都退下，房里只剩他们母子。
皇后将克里斯多夫扶起，她哀恸动泪流满面：「孩子，你要赶快下决定了，吉尔的父亲西恩(Sean)大公早已蠢蠢欲动，欲罢免你，这是宰相和我唯一能保你的办法。在你不知所踪的这几个月，你不知道发生多少风风雨雨，赶快归政吧！克里斯多夫！我知道珊曼雅的死令你很痛苦，但那是意外！你要放下，要继续往前走，她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子呀！」
「母后，我恨你……」
「！？」
「你为什麽要骗我？」
「我？」
「我已经都知道了！！」他倏地起身，一步一步逼问她。
「珊曼雅根本就不是意外身亡！她是……她是……」
皇后惊恐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惊恐地发现背已抵住窗沿，再也退无可退。
「她是自杀的！为什麽！？为什麽？！」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皇后深深吸一口气，完全无法言语。
「我不相信！我也不懂？她有什麽原因要自杀？天呀！母后，我快要疯了！我什麽都不知道？连她在想什麽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相信她爱我，没想到，没想到她为了不想嫁给我，竟然要这样做？她这麽恨我？我……」
他崩溃跪下，抱头大哭。
皇后呆了半响，回过神来，从窗边走向跪在地上痛哭的克里斯多夫，她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克里斯多夫，她不是自杀的，那是个意外。」
他摇摇头「你不用再说了，吉尔不会说谎的。」
「吉尔……」
「我偷听到他和玛丽亚的谈话，我用剑架着他的脖子逼他告诉我。」
「不要相信吉尔。你崩溃了，他就有理由继承王位。」
「克洛维也说不出事实。」
「克洛维……」
「这趟旅程从头到尾都是她陪着她，她最清楚发生什麽事！为什麽她不敢告诉我在拉兹发生了什麽？为什麽要隐瞒我？我也曾怀疑，她从不喝酒，那一夜怎麽会突然酒醉？又为何要半夜离开我的房间？母后，你解释给我听呀！」
「也许她因为嫁给你太高兴才会醉酒，又或许她想回自己的房间，你知道那一夜起雾，她是因为看不清楚才会跌落水中的……」
他看着皇后。
「母后你别再说了，你并不擅长说谎。」
「孩子，你了解她，她若要寻死，怎麽会没留下只字片语？」
克里斯多夫一脸茫然。
「我不知道要相信谁？我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母后，我真的快疯了……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皇后叹了一口气。
「克里斯多夫，你起来吧！」
他仍是涕泪纵横，在慈母的扶持下缓缓起身。
皇后轻抚着他的脸颊。
「你知道你的父王是在战墟中捡到珊曼雅的，为解我膝下无女之憾，且身体虚弱无法再生育，他将珊曼雅交给了我。她来到我怀里，我马上就爱上这个如天使般可爱的女婴，你那时才3岁，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也马上爱上了她。」
克再度流下泪来。
「你们两人从小感情便极好，经常可以在皇宫近郊的森林里、或湖边，发现你们两人追逐的身影。晚上的时候，两人总要一起拥抱着我，才肯入睡。你们的父王也总要在忙了一天的政务之後，来我的房间，亲亲你们可爱的脸颊。每晚你们都还要听着我唱着催眠曲才肯入睡。我经常感谢上苍，赐给我这一对甜蜜的脸颊如同苹果的天使，你们不知人间疾苦，喝的是玉露琼浆，穿的是锦衣绸缎，拍动着纯白的羽翼，在父王及母后的怀抱中，慢慢地茁壮成长。我总要亲亲你们，晚安，珊曼雅，晚安，克里斯多夫，晚安。才和你们互拥而眠。我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过下去……。」
皇后泪如雨下。
「如今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了解你的个性，若不自己真正去证实，你也不会相信我们的。身为一国的皇后，我希望你重新归政。但身为一个母亲，我不舍你一辈子带着这个迷惑的创痛，毫无灵魂的活下去……」
她抱住他。
「你走吧！克里斯多夫！去寻找答案吧！她曾去过的国家，你都去找寻吧！她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她到底见到了哪些人？以至於会如此。你都去一个一个去解开吧！唯有如此，你这一生才会甘愿。」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最慈爱的母后。
母后将一叠文件资料及一个丝绸小袋交给他。
「这是……」
「这是我为你制造的通关文件，你将以宝石商人艾伦(Alan)的名字进入各个国家，这是最好且最轻便的行头，也最不会让人起疑。万一有什麽不便，你也可立刻变卖这些宝石作为急需之用。」
「母后……」
「我知道你绝不愿以王储的身分前去那些国家，毕竟在宫廷里，什麽诡计阴谋都有，就是没有真相。国家交给我吧！至少目前在宰相的主政下，还有那些元老大臣的忠诚势力下，大公还不会动摇到我。你太年轻了，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出去这一遭，你才会找到你人生的答案。我无法给你答案，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你，只有你自己。我会在这里等着你，我会日日夜夜对上帝祷告，等着你成熟长大，平安归来。」
她亲吻他的脸颊。
「若你真的无法归来，我会等待，到我回归天国的那一刻，我也将与你们重聚……」
「母后……」
他紧紧拥住皇后。
「您怎麽能……？为我做这麽风险的事？这麽大的牺牲？」
「我是你的母亲……不，我是你们的母亲……你和珊曼雅……」
*****************
欧玛(Omar)在马厩内嘶嘶鸣叫，在失去了主人珊曼雅之後，不曾再见到她如此振奋，焦躁的马蹄不停地踩踏着地面，似乎有些不安。
「乖，乖，欧玛，安静下来。」克里斯多夫安抚着她。「我知道我冷落你太久了，对不起……」
他抚摸着欧玛的颈背。
「这次我要拜托你，陪着我走一趟珊曼雅曾经走过的旅程……」
欧玛亲密摩蹭着他的脸。
「你最清楚发生什麽事，可惜你无法告诉我……那你陪我去寻找吧！」
他拿着简单的背袋，打开马厩的跨栏，为欧玛戴好鞍辔，骑上马，奔驰而出！
没多久，突然身後传来阵阵马蹄声，克洛维和吉尔跟随在後。
「克里斯多夫！听说你被放逐了！这是真的吗？」吉尔的声音在他背後席卷的风声中传来。
他不回头。
「兄弟！你要去哪里？告诉我呀！」
「喝！」克里斯多夫快马加鞭，将吉尔远远甩在身後，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克里斯多夫和欧玛的身影。
但克洛维紧追不舍。
「克洛维！你回去！不要跟着我！」
「陛下！让我跟随在你身边吧！求求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跟随在我身边！！你走！我命令你走！」
克里斯多夫的怒吼，伴着风声飒飒交缠。
克洛维快骑，紧挨在他身边。
「陛下！你忘了吗？珊曼雅所有的旅程都是我陪在她身边的！我最清楚她的路线！我也知道她曾经遇过哪些人！」
克里斯多夫倏地突然停下，欧玛昂首嘶鸣。
克洛维也立刻扯缰停下，香汗淋漓，气喘嘘嘘地看着他。
克凝神注视她。
「克洛维，这一趟我不知我是否能够回来，而且我也没有精神和力气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你知道的。」
克转头，扯缰奔驰。「走吧！欧玛！」「走吧！克洛维！」
「是！」她雀跃地策马，她看着他随风飘扬的金发，坚毅线条所构成的侧脸，深卷睫毛下的湖水深蓝般的双眸。
她快马前进，紧紧跟随着她的憧憬与幻梦，深怕那梦幻会消失在落日中，在地平线的那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