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别说是钕渚了,连我听了都是一呆,可後来倒也反应过来,明白洛子决这话是在问这一世的神器。
其实我多少也观察出来了,这每一世首饰上刻得小字,就是这一世神器的提示,我原先还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到後来发现还真的一一吻合,不过这也不能代表什麽,毕竟对我来说这神器最困难的,还是如何取得这事,而回顾前三世,最令我惭愧与泄气的,莫过於这一点……
从头到尾没有一世的神器,是靠我自已真正的实力去获得的。
就连到了这个时候,先开口去问钕渚的,也是洛子决,明明我才是最需要这东西的人,却因为身子与洛子决交换了,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带着半看戏的态度,也几乎没想到要开口去问,简单来说就是消极被动,想想也是挺不应该的。
我这头默着声低头扒饭,只觉得心绪有点复杂低落。而另一头,见钕渚迟不说话,洛子决是循循劝诱:「回答了,姑母就带你去见你的好情郎周楚为,说实在姑母也不是看不出你俩两小无猜,毕竟朝夕相处了那麽久,双方芳心暗许,也是寻常的事。如今你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搁在普通百姓家也不知生了几个娃,摆明老早就该聘亲了,只能说你父皇是娇宠你的,就是想让你能与心上人相守如意,才肯让你婚事如此耽搁……」
洛子决一下就把老皇帝那套台词整个搬过来说嘴,唯独不提央国庶子欲娶钕渚一事,想是要让钕渚误以为,老皇帝是愿意让她和周楚为在一起的。
钕渚闻言是沉默了好半会儿,却似是忆起什麽,眼睫眨了一眨,下颔微扬,人面对着洛子决,笑了笑,再开口是轻声道:「……姑母莫是忘了,在渚儿小的时候,可曾随您去过石岩城,那时我们感情真好,您带着渚儿逛大街,手把手地牵着,替渚儿买玲珑鼓把玩,看人耍杂艺,放烟花,那烟花缤纷颜色真的好美……还有您最爱的吃食,每出去必买的锅巴,那口感略为松脆,带了点焦味,都过了这麽多年了渚儿都还记得。」
她话到这里,面容是一片柔和,彷佛深深陷入过往的回忆里头,唇角是一直带着笑意的,「其实,这锅巴挺卡牙的,渚儿每次都被弄得牙疼,可偏偏嘴馋,也只得劳烦您动手帮我清个乾净,那时候年纪小果真脸皮够厚,却也觉得总不能让您服侍,是也拉着您要您也把嘴张开好让渚儿清清,可你每回都笑着拒绝,就说这种事全交给夫君处理就好——」她话到这里,是突然倒抽了口气,小脸刹时惨白,本已停歇的泪水是再度於眼眶中凝聚,哽咽道:「渚儿、渚儿我不是故意提起的……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你和蓝将军可会闹到如此……渚儿我、我真的是对不起姑母!」
话说到此她是再度情绪崩溃,哭得泣不成声。
若说,钕渚突然自个儿神展开讲回忆这事已经够让人傻眼的话,那後面这段悲从中来懊悔戏大概就称得上是矫情过剩了。对於此景,我跟洛子决是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双双点了点头後,皆认为现在是翘头散会好时机。
洛子决仰头看了眼夜空说句天色晚了早歇息等客套话後,便示意要大夥儿各自散了,喝茫的回寝间休息,还有精神的就继续扮好侍卫角色护主守夜。洛子决胡乱在随行侍女中挑了一个不大顺眼的配给钕渚後,沐浴完毕,是也没多说废话,挥手遣退侍女,等我俩分别解手完後,人拉着我便要回房补眠去。
不过在进厢房前,钕渚还是在背後把我们叫住了,她语气分外凄楚、几乎是喘不过似地喊问着:
「姑母!果然……事到如今,你还是记恨着我的,对不对?」
我闻言愣了半晌,这才回头看向钕渚,只见她人被侍女搀扶着,手捂着胸口,柳眉微蹙,神色死白而哀伤,泪水似串珠般夺眶而出,叫旁人看只会觉得这姑娘实在柔弱可怜。
可听这话,洛子决却是毫不掩饰地翻了个仰天大白眼,一脸你有玩没完的表情,嘴里搪塞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却不知为何又中途改了主意,目光朝我这处投射过来,瞅着我便轻问道:「……恨吗?」
恨吗?恨钕渚吗?
我想了一会儿,就算上辈子有蓝天穹那一事,我也顶多是不喜欢她那世个性而已。毕竟我对钕渚还真没到不共戴天之仇,讨厌她讨厌到憎恨的程度,於是我摇摇头,以作为答覆。
而且,就算我再不喜欢钕渚上辈子的样子,也没那个道理把厌恶迁就於她身上,毕竟她根本记不得我,每一世对她而言都是崭新的开始。
就跟这一世的蓝天穹一样,纵使他再见到我,那个在大雨中吵着跟他决斗的小花痴,也已然不复存在於他的记忆中。
这仔细一想让我突然间觉得,什麽被陷害、被打伤、被下毒等等根本就不算什麽大事,毕竟那都是暂时性的痛苦,只要撑过一世,就能顺利过去,再醒来还是一条好汉。可这种注定要被如此熟悉的人深深遗忘的感觉,却是根深蒂固到整个胸口里,紮进心根处,反覆缠绕,勒得死紧,叫人体会何为铁实实的憾然与苦涩。
似是注意到我文青魂正在发作,洛子决见状是挑高了眉,看了钕渚一眼後,弯起嘴角,答得却是:「……大概快了吧。」
——敢情这特地问我是用来问心酸的?我一听他这回答是立即回神,斜了他一个白眼。洛子决面不改色,等我俩进厢房後,门一掩上,即敛起神色,低声道:「钕渚必须提防。」
「这我当然知道,」我是理所当然地答,「我从以前对钕渚的态度都是很小心谨慎的。」
「只有小心谨慎还不够,」洛子决皱起眉头,脱了外衣,卸下发髻,便坐在床边斜着头,自个儿拿着梳篦通开头发,「你难道没发现,她方才那般自责懊悔样,摆了明就是在做戏吗?」
洛子决边说着是边仔细梳顺发丝,其实这几日相处我也是察觉到了,他还挺呵护我那顶头发的,每次睡前总会边顺开边帮我总复习今日所看的文章。只能说,这女人活就算是搁到我自己本身,也不会如他做的那般细腻,顶多随便梳梳就睡了,哪还会在意那麽多。
我眼神从他动作上移开,是也边脱下外衣边问:「所以你觉得?」
「所以我觉得,她很有问题,」洛子决看我朝他走来,是挪了挪屁股好让我坐到他旁边,毕竟这厢房比不上公主府,床自然也小了好几号,他沉吟道:「事实上,这样一想,也就合得上来了,其实这事我也是方才跟侍女打听到的,那侍女服侍承德公主多年,自然也是认得钕渚的。原来啊,钕渚的眼睛并非一直都是看不见的,她也曾有几年是恢复光明,如寻常人一般,据说还是在石岩城给个大夫治好的。不过,唯独这再度失明的原因,却是鲜少人知道。」
闻此言,看我愣住,洛子决手边动作一顿,忙解释道:「你也听到她方才那样说了,」他清清嗓子,开始学起钕渚腔调来,「您替渚儿买玲珑鼓把玩,看人耍杂艺,放烟花,那烟花缤纷颜色真的好美喔……是说,一个人眼都瞎了哪还看得到什麽烟花颜色?难不成是自个儿想像来的吗?」洛子决话到後头声音已是恢复如常,还连带吐槽了一番。
「……所以,你的意思是指,」我想了想,又忆起承德公主合离的原因,觉得事情连结起来了,「钕渚当年去石岩城治眼病,好不容易治好了,可承德公主却不知是因为什麽原因,让钕渚眼睛又瞎了,所以才被迫和离的吗?」
「正是如此!」洛子决冲着我一笑,人朝我凑近了一些,推测道:「紧接着,再度失明的钕渚被送回了皇宫,因为心里寂寞空虚有点冷,所以就一直跟周楚为耗在一起,直到上演逃跑寻郎这出戏,才再度离开皇宫。」
「不过,一说起这石岩城,还真是有够神奇的……」似是想起什麽,他咦一声,脸色一变,再开口是一脸雀跃道:「而且我刚才想到了!或许,我们真的可以用别的方法让身子换回来!你想想,撇开可能会有神器不谈,连瞎眼这种重症都能治好,身子交换又算得上什麽罕见事呢!看来我们是非得去石岩城一趟不可了!」
一听又有神器拿又能把身子换回来,我两眼发直,是也跟着兴奋了起来,觉得这还真的称得上是千载难逢好机会,「说不定真有这麽可能!而且我也想到了,如果这啥劳子大夫真有那麽神奇的话,除了让我俩身体换回来之外,铁定会有什麽能让人喝了就不痛不痒直接挂掉的药!」
「咦?我记得你不是想要寿终正寝的吗?」洛子决挑高了眉,指着我打趣道,「怎麽又想要那种东西了?」
「哎呀这你不懂,」我是直觉性地回答他,冲着他笑道,「我好歹都当女配当三世了,多少也明白,要在女主周围寿终正寝葛屁根本就是肖想,而且有你这个洛子决在,我哪可能有机会?也不知道你这世又想怎麽把我干掉……」
话说到这里我笑容一僵,这才意识到这眼下情形挺不大对劲的,我跟洛子决怎麽突然间就相谈甚欢了起来呢,这也太不正常了。看他静静地瞅着我,我是立即撇开目光,恢复成寻常表情,淡然道:「时候也不早了,该睡觉了。」
吹熄了烛盏,人迅速躺回床上,感觉他身子朝我靠了过来,我是立即一闪,表明道:「刚才解手时我就注意到了,你月事已经完了,是没道理要我抱着你睡觉了。」
洛子决闻言似是动作一滞,倒也没再接近,翻了个身便面向另一头睡去。
闭上眼,我脑袋里想着明天应该就可以分房睡了,毕竟都过了那麽多天,那早上晨起该有的什麽反应我也已经习惯,不该碰的我也硬着头皮碰了,简单来说就是可以自己淡定面对了,实在是用不着老黏着这家伙,弄得我满身尴尬。
睡意渐渐深了下去,再醒来时却是被股喊杀声吵起来的,隐约伴随着属於刀枪铁器的碰撞,警戒心一起,我是立即坐起身来,就看到洛子决人已站立在窗子口旁,眉头深锁,一脸戒备地看向外头。
我正想开口问是怎麽回事,一名公主侍卫已是推开门掩冲了进来,他手捂着正在淌血的臂膀子喊:「央、央国的鞑子……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