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昶皓脚步一挪，摩擦出了声响。
「谁在那边吗？」范彤向前仔细张望，才发觉苏昶皓的身影没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苏昶皓？是说你有好点了吗？」
苏昶皓点点头，「我刚刚听到了，你们都是下一届的干部对吧？恭喜了。」
「从冰山嘴里听到恭喜……不知道为什麽听起来怪别扭的……」尹湘小声地嘀咕。
「在恭喜别人之前，你怎麽就没想要恭喜自己？」何芥攸噙着笑，半是调侃的对他道。
「恭喜自己？我又不是干部，干嘛恭喜？」他觉得何芥攸的话无比荒唐，却也跟着笑了。
「那只是因为我还没告诉你啊，教学先生。」
「等一下……他他他、他、他是教学？不是已经有社师了，应该是找个活动长而不是教学吧？」尹湘吓了一大跳。
「谁说教学就一定要负责教学？」何芥攸笑笑看着尹湘，那视线却令尹湘打了个颤，没敢再多问。
「我从认识谢侑豪开始，就一直有跟着他在练习拍照技巧。」苏昶皓抬起头，视线对上谢侑豪，像是等待他确认。
「嗯。」谢侑豪回得简洁。
「何况连一开始是门外汉的你都能当上干部了……是在讶异什麽？」他的眸扫过尹湘那边，如阵冷风刮过。
「学长──我觉得这样一定会被别人说话的……」范彤皱起小脸，一脸忧愁。
「反正你们要分班了，一定都会分到不同班级去的，所以别担心。」
「……为什麽这句话听起来好像蛮有道理的？」范彤懵了。
「总之，我们社惯例就是不会在众人面前公布下届干部，所以你们只要不说出去，不会有除了我们以外的人知道。等到下学期开始，就不会有人注意说你们原本其实是同一班的。」
「好奇怪的惯例，搞得这麽神秘。」
「但似乎对我们来说是好处。」范彤一脸认真的朝尹湘回道。
「好啦，就先这样，到时候再找你们交代事情，还有最重要的相机，会在你们高二第一堂社课传给你……都听见了吗？听见了就赶快把握剩余不多的时间，赶紧拍照去。」虽然是对着众人说话，可其中一句却是只对着谢侑豪说的。
所有人散了，只剩谢侑豪还杵在原地。
「学弟，是不满意这个结果吗？」见他动都没动，何芥攸有些好奇。
谢侑豪摇了摇头。
「我知道学长平时的严格跟要求全都是考核的一部分，而能够得到学长的肯定，我觉得很荣幸也很高兴，学长是认真看过我的实力後才把那麽重要的位置交予我。当然，我也很开心未来的夥伴是他们，在我认为，他们的确有足够实力接下职位。」
原本是带笑的脸此时竟有些泫然欲泣，那是他鲜少露出的脆弱，「可是，其实我更想得到的，是来自谢侑翔，也就是我哥的肯定。」
不知道为什麽，在听见何芥攸说自己是社长时，他却开心不起来。
虽然隔阂明显的亘在他们之间，他却知道自己其实都追着那个人的影子跑。
几乎没有联络更没有见面又怎麽样？他知道谢侑翔从来没有放弃过摄影，而更是小时候一次的偶然，让他决定要跟谢侑翔一样，一直握着手上的单眼，去捕捉这个世界的美好。
走在他的背後，就是有一种安心感。就算那个人根本不晓得自己其实默默将他纳入心底。
何芥攸稚气的脸给了一抹安抚的笑，「你以为干部决定就只有我们的意见在里面吗？考量里，当然也有他给的意见。」他亮出了原本叠在范彤那本相本後面的，属於谢侑豪的那本。
「他说他看到你有成长，虽然我不懂你们兄弟到底是多疏远……但你放心吧，他也是认可你有当社长的实力的。」
何芥攸边说边将视线挪往自己刚摊开的那页，「倒是，为什麽你给范彤题的句子，跟你自己选的不一样？」
──「摄影撷取时光中的某个瞬间，藉由停住时间改变了生命。」
这句话出自於桃乐丝‧兰格，一位曾记录了大萧条时期种种艰困影像的美国摄影家。
「无论是爱因斯坦的那段话，或者是桃乐丝‧兰格的这段都是我很喜欢的句子，也都道出了我的心声。」回忆起他执起范彤的笔，原子笔的滚珠滑动在页面上的触感还历历。
「至於为什麽题不一样的话，大概也只是我觉得我们始终是不一样的人，对摄影抱持的想法不尽相同。范彤曾跟我说，她不愿意错过跟摄影相关的人事物，所以才加入摄影社──不想错过，所以会持续追寻，将生命交给摄影，去追逐光的意义。那是我的感觉，但我不晓得她是不是也这麽觉得。」说完之後，他微微苦笑。
「听完你的话之後，我总觉得在你们手下的摄影社只会更精采。」何芥攸叹了口气，「很多人来到这里就只是凭着一份喜爱，但摄影并不是只靠一份喜欢就能理解它的精髓，更不可能随便教几样技巧，照片就能得普立兹奖──何况普立兹走的是偏新闻摄影方面的。选择你们，不只是因为我认同你们的能力，更因为我在你们身上看到除了喜爱以外的坚持，坚持着探究，好奇关於摄影的种种。」
回想范彤刚刚给予他的答案，他忽然发觉有那麽句话相似：「将生命交给摄影，去追逐光的意义。」
范彤刚刚，似乎也说了类似的话。即使他记不住每一字句，但他能肯定意思是相近的。
「别忘了今天你告诉我的，永远都别忘记，自己为何手执相机、为何捕捉、为何为某些时刻惊艳。」
越过谢侑豪身边，何芥攸抬步往他处走去。
「记住他一直都看在眼里，所以，对自己有自信点。」
范彤跟谢侑豪有个共通点，就是即便拥有一定的实力，对自己的信心却不足，也可以说，他们其实不太相信自己。
即使默默曾骂过他过早下决定，但到最後一次讨论时，他证明了从一开始他就是对的。他所看中的人，也确实在最後得到了其他干部的肯定。
没走几步，何芥攸扯开嗓喊道：「大家集合！」
原本不知道消失到哪去的众社员闻声，一个一个从不同方向飞奔朝他围拢过来，叽叽喳喳的交谈声瞬间沸腾开，大部分都是相互分享自己拍到什麽，有些说某条路过去的风景多美多美，更有些说自己这一趟出来，能力又经过了磨练。
「芥攸学长，能问你下届干部名单什麽时候会公布吗？」
听到那声问句，何芥攸微微一笑，「若你是干部，一定会在正式上任之前被我们干部群找来，你可以放心。」
「学长的意思是，不会像其他社团一样公开宣干吗？」有另外一个人扯着嗓子问。
「有些社团也是私下宣干，还有些会顺便泼你一把水说『恭喜上干』。说实话，我们社团并不是例外。」
「而且而且，学长你从来都没要我们交选干作品耶？」
「你们每一次交给我的作品跟上课表现，全部都是考核项目，所以我不额外收作品，会多了刻意跟造假。」何芥攸此时的笑虽然温煦，可在某些人看来，却像极了心机鬼。
「看芥攸学长脸那麽可爱，根本没人会想他其实一开始就打着这算盘。」尹湘细声在范彤耳边说道。
「那是社团里本来就这样好吗？还有啊，你小心被他听到你说他可爱。」范彤失笑。
环顾四周，说实话何芥攸带他们来的地方也不是多特别的名胜景点，却总在某一角度仰头间能捕捉到美，又或者是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发掘到，细微里的特别。
很多人摄影时总要等待某个时间点，甚至是会摆弄眼前的景物到自己「想要的样子」，却不明白，很多时候那已经失去了摄影最根本的意义。
不刻意的美丽，才能窥见景色当下欲传达的讯息。
回程路上，望着相反方向飞过的熟悉景物，范彤心想，自己真的加对了社团，也很庆幸自己能够进来这里。
她很庆幸没错过这些时光，也希望这时光能持续更久更久……
或许在未来一年，她又会获得更多也说不定？
想像是美好的，期待是虚幻的；真实是残酷的，面对是残忍的。
高峰之上，他们全然不知下一刻便是摔落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