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殷·紫宸殿(一):眾世沉浮 — 殤別離

正文 大殷·紫宸殿(一):眾世沉浮 — 殤別離

贺兰奉世家与萧演家的女眷到了内宫掖庭之中已然有数月,对於那些粗重肮脏的活儿也已经算是习以为常了,可其她那些女眷至今仍不可释怀的还是周夜来赠送香囊之事。

贺兰氏、萧氏两家的女眷虽都同居住在掖庭里,却是硬给分成了两拨人。周夜来母女四人深深遭受到了其她女眷的排挤及厌恶。

自从贺兰济世之妻陈氏被赐死後,贺兰济世的两个女儿贺兰顺媛、贺兰修媛便自然更加地痛恨周夜来母女们。

在如此恶劣环境下,周夜来积劳成疾又饱受内心巨大无比的压力,日日心中都如同有着藤枝在狠狠戳着那无法结痂的伤口般,惨痛异常。

一日,周夜来独自在刷洗着恭桶,到了傍晚时分便因体力不支和心力交瘁而昏厥了过去,良久之後仍然还是不省人事。

这事发生得突然,震惊了整个掖庭。掌事女官林氏与执事女官蒋氏虽说是遵循宫规对两家女眷严厉管制,可如今总算是人命关天,况且周夜来还是德嫔亲戚。如今病得如此严重,若是不闻不问、全然不加以关心照拂也实在是於情於理皆说不过去。

隔日早晨,林氏便向艺妃及裕妃请旨,看要如何处置。

两位妃子之间,艺妃较为精明、裕妃更加婉顺,於是便由艺妃拿了主意,派了自己身边深受宠信的得力御医来到掖庭诊治周夜来。

御医到了掖庭里的下女房中,其余闲杂奴仆和女眷皆要回避。房中女子唯独剩下周夜来母女四人及林氏、蒋氏两位女官。

那御医先是在周夜来手腕上蒙上了手绢,然後仔细把脉着。只见她如今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眼圈发黑,又身穿着掖庭下女之褴褛衣衫,整一个发鬓凌乱、枯黄消瘦,已全然没了那昔日在安国府中清丽脱俗、仙气弥漫的人见尤怜姿态。

经过了把脉及观察之後,那御医只轻摇了头、长叹一口气,随後便只回了句:「夫人已经是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

一旁的贺兰婉媛一听此话,立即双泪垂下、泣不成声。

贺兰婧媛则立刻跑向那御医,高声言道:「不会的!求你救救我母亲吧!」

见到此状,那御医先是惊讶、又是动容,却又满脸无奈。

见那御医不言不语,贺兰婧媛便急忙跪下磕头,硬是要御医给个交待,交待出个救回周夜来法子来。

御医脸上的无奈瞬时又转为惭愧,可最终仍只是扶起了贺兰婧媛,对她讲明道:「姑娘,绝非我不愿意,实在是无能为力。我......深感歉意。」

听见御医此言,贺兰婧媛顿时一股悲意及怒意齐涌上了心头,眼眶中微微泛着泪光、眼眶微红,便往那御医的膝盖上重重踹了一脚,疼得那御医眉头紧皱、口出「呼唆」之声。

蒋氏在侧看见此景,便将贺兰婧媛猛力拉开,又大骂道她举止轻狂不懂规矩,要她给御医好好赔罪然後闭门思过。

那御医只是轻声言道:「无妨,不过只是小女儿姿态而已,不足以挂心。」说完这话之後便无奈离去,要赶往积秀殿去覆命去了。

林氏与蒋氏也离去,只剩贺兰婧媛与贺兰婉媛俩人抱头一同哭泣、相互安慰。

直至那日下午,周夜来方才苏醒过来,但却仍是一付气弱体虚的可怜模样。

周夜来拖着奄奄一息的最後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着身旁两个女儿说道:「母亲就要去了,有话要嘱咐你们。你们都得好好听着!尤其是你,婧媛,母亲最为牵挂担忧的便是你。」

两女皆沉默无语,严肃地注视着周夜来,等着她细细道来心中所欲之言。

「厄消、秋水,等母亲去了之後,便再无人可以照看着你们。你们俩必定要恪守本分,好好在这掖庭里听从掌事女官的指示。切勿轻举妄动和逞一时之快而造成不可收拾的恶果。贺兰家已沦落至此,你俩尚可生还在这人世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切记要珍惜与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要令九泉之下的父母担心,也不要给你们的姑母德嫔娘娘再添麻烦,更不要让人落下话柄、借题发挥。知道吗?」

两女频频点头,表示理解,尔後便一齐哭趴在了周夜来的病榻旁好几个时辰。也许是因为着伤悲,也或许是由於劳累,两个姑娘醒来时已是深夜时分,再次叫唤着母亲时,已得不到半句回应。

襁褓中的贺兰如媛就似知晓了发生什麽事情一般,宏声啼哭,惊醒了掖庭之中的众人。

待到隔日天明之时,艺妃立刻下令将周夜来的遗体给运出宫外与贺兰奉世合葬。虽说也只不过是草草埋葬,但终究是让这对苦命的鸳鸯「生者同榻,死则同穴」了,总还不至於太过凄凉。

林氏与蒋氏虽说一向冷面严峻,见到此番惨状却也於心不忍。再顾及到艺妃及德嫔的脸面,便免去了贺兰婧媛与贺兰婉媛在母亲去世百日内的粗活,让她俩好好歇息养心。对那贺兰如媛也是多增了关怀照拂。

这一日下午,艺妃遣几个宫女将贺兰家的三姊妹接到了积秀殿中,意欲好好地安慰关怀和嘘寒问暖一番,也让她们与姑母贺兰尚柔见面。

积秀殿的正殿之中,艺妃静坐於主位上等着。而德嫔则是坐立不安地急切徘徊於殿中,满腹惆怅地想要快点见到几位苦命的小侄女。

终於,有一宦官进到了殿中禀报:「回禀艺妃娘娘和德嫔娘娘,贺兰氏女已经都带到了。」

艺妃即刻招手示意令宫女们将她们给领了进来。

一见婉媛及婧媛,德嫔泪水便立刻从眼眶中涌出,飞速地就奔向了她们。又随即蹲下拥抱住了她们,啜泣着说道:「你们真是受苦了。姑母我在这儿,快让姑母抱抱。」

婉媛及婧媛也都深深投入在了德嫔怀中,虽说从来就和这位久居深宫的姑母不是太熟悉,但也希望能在她身上找着那如今已经无从找寻了的母爱气息,可终究还是毫无所得。

立在身後的艺妃见到此状,便上前过去搀扶着:「柔妹妹,还是先坐下来再说吧!」

艺妃领着德嫔与两个姑娘坐下,柔声对婉媛及婧媛说道:「今晚你们就都留在我这积秀殿中吧!待到明日再回去便可。」又让那宫女把如媛抱了过来接在了自己的怀中。

接过如媛之後,艺妃只轻叹了一声:「可怜的小丫头,都还不会说话呢!就已经没了爹娘和没了家。这今後的日子,可该怎麽过啊?」

德嫔走了过去抢过襁褓中的如媛,再看一看婉媛及婧媛,着急地喊道:「要让这两个小丫头在掖庭里来照顾这个小小丫头。这哪里可行啊?」

艺妃闻见後便告诉那宦官:「你去回报一下掖庭里那个掌事林氏,这几个孩子就先让本宫留在这儿吧!特别是那麽小的婴儿,扔在掖庭里头欠人照拂怎麽了得?就先让本宫来抚养她吧!」

那宦官错愕了一下,惊问着艺妃:「娘娘,可您这样做符合规矩吗?老奴怕要是圣上知道了这事的话……」

对着那宦官的质疑,艺妃二话不说,立刻脱口而出:「规矩?如今皇后之位空虚,圣上有命令暂时就由本宫来管治这後宫,这点小事情难不成还由不得本宫做主吗?你再传令下去,让掖庭里两个管事的必定善待婉媛和婧媛,务必要叫她们养好身子了,如有什麽不方便的,本宫自会送东西过去,定不叫她们为难。再告诉她们,掖庭里是有掖庭的规矩,可本宫也是管得着掖庭的,本宫这儿有本宫的打算。掖庭照样可让两个丫头干活,本宫和德嫔只不过是花自己的俸禄额外照拂那几个孩子而已,并没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大家就各司其职吧!」

那宦官见艺妃气势汹涌且振振有词,便低头答允,赶去了掖庭回话。

待那宦官远远离去,一旁的德嫔便欠身深深地向艺妃表达感谢,可却又马上担忧了起来:「这几个姑娘倒是暂时能放心了,就是不知道那徽德流落在外会怎麽样?大哥和嫂嫂可就只剩这一条血脉了,绝对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啊!对了,还有二哥的徽荣,也是贺兰家的命根啊!」

艺妃也忙着安慰道:「柔妹妹别怕,本宫定会托人去问个清楚的,也定会为他们做好照应的,妹妹你就先放宽心吧!我会确保这几个孩子全部都平安没事的。」

经过艺妃派出的人悉心打探了数日之後,便得到了贺兰徽德与徽荣皆已然下落不明的消息。艺妃得知了後如晴天霹雳般,实在不敢说,生怕再给德嫔与贺兰家的三个姑娘雪上加霜,增添打击。但终归也还是不得不说,毕竟木已成了舟,逃脱并无用,总是要坦然面对。

这天上午德嫔刚到殿中,正要给艺妃请安行礼而已。艺妃却唯唯诺诺,先急着就喊道:「妹妹免礼。」那种行态好似面对着盛怒之下的皇帝郑铨般,很不对劲。

艺妃让德嫔坐到自己身旁,强忍着泪和可能即将要看见德嫔情绪崩溃的恐惧。一连两、三次将本欲吐出的话却又吞了吞回去,德嫔见状便晓得有异,心中对於徽德、徽荣的事也大约有了些底,知道情势不好。於是忍住了悲痛,固作镇静之态,坦然地回道:「姐姐与妹妹相处多年,姐姐一向快人快语,不是欲言又止的人。自从妹妹获罪受难,姐姐已然帮了妹妹许多,妹妹本该报答,可惜却连效犬马之劳都无能为力,反而再三劳烦姐姐,妹妹心中十分惭愧。今日不论徽德、徽荣两人是生还是死,得福还是祸,都并非姐姐所害,但求姐姐明言就是了。这次我贺兰家被族灭,『死生由命,富贵在天』这话妹妹也算是彻底明白了,身在帝王天家、後宫之中,若是该承受的便承受吧!」

见德嫔如此豁达,言谈之中竟那般大度、字句有理。艺妃只是更加不忍,却也由衷佩服。试想若是自己受到了这些罪难,只怕不会如此泰然。

艺妃抿一抿嘴,深深吸进口气後吐出,终於坦白道:「妹妹如此胸怀,令姐姐我十分折服,那我便不再隐瞒了。据来人回报,徽德与徽荣当日被人流放到了房州的煤矿中做苦力,本来也就日日操劳而已,只是有一日徽德在途中却不慎跌落下了小山坡,还竟然摔伤了脑袋,变得昏迷不醒。也就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两人却不知道被谁给带走了,就此便失去了踪影。」

「失去了踪影」……「失去了踪影」……「失去了踪影」……这五个字在德嫔脑中迟迟挥之不去。贺兰奉世就一个独子,不论是失去踪影还是残废、死去,都算是断了子嗣,这是何等悲哀的事?自己心心念念的盼望和等待,只等到了这样的答案。本来自己心里还带有一丝希望,如今倒真可以算得上是心如死灰。再如何百般无奈、万般怨恨,也只能是长叹一声,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此时德嫔又想起一件要事,那便是决不能让贺兰家三个姐妹知晓此事,否则又将是一大打击。於是求道艺妃:「姐姐,这事但愿只有你我知道,不可让那几个姑娘知道了,我怕她们承受不住和再引起什麽风波。」

德嫔的话与艺妃本意不谋而合,艺妃便点了点头以表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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