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希望你作为强暴犯的儿子出生,不希望你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痛苦,沙穗去找了空,让空和小海做亲子监定。」
待我的情绪稍稍平复,外婆从厨房端来了一杯热茶,在我身边坐下。
「幸好、沙穗的担心没有成真。你是空的亲生儿子。」
我长舒了一口气,歛下眼,凝视着杯里静止的茶水。
从茶杯里冒出的水蒸气一个劲扑上我的脸,微微肿胀的眼眶此刻酸涩了起来,却同时有股踏实感流进胸膛。
我轻啜了一口杯里的茶水,温热的感觉在口腔里扩散,随着液体的流动,沿着食道一直到腹部,整个身体也暖了起来。
很安心,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已然不再。
「空知道了这件事之後,决定要舍弃曹家、和那个女人离婚,然後和沙穗一起安安静静地过完下辈子。空从沙穗怀孕一直到坐月子,都尺寸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整件事最後还是被那个女人发现了。
「她对着空歇斯底里了起来,差点又要对沙穗下手。空为了保护沙穗,只好暂时离开沙穗,好维持表面的和平。」
「那後来、那个女人为什麽又突然要把我要回去了?」
「因为空跟着你妈妈一起走了。」
我愣住,视线连忙从杯里移到外婆眼里。
「听见你妈妈离开的消息那晚,他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一口气吞了整罐的安眠药,」她叹了一口气,接续道:「走了。」
我抿唇,不语,可抓握着茶杯的手又不听使唤地颤抖了起来。
「出身名门的大小姐,风风光光地嫁了人,丈夫为了真正深爱的女人死去,结果连能留下来接手庞大公司的下一代都没有,你说她受得了外界的眼光吗?」
答案不言而喻。
而我的眉头此时已经纠结成一团。
所以她才出此下策,打算把我带回曹家吧。
我望向外婆,只见她一笑便起身要离开书房,没有再接续说下去的打算了。
没有移开视线,我看着外婆旋开门把推开了门,半掩的门板与门框的间隙接着透出一道道微弱的日光,撒在褐色的木头地板上。
很温暖,却也很刺眼。
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吧。也是因为太温柔了,所以才会给彼此带来这麽大的伤害吧。
「没办法,那就是你们呀。」我无奈地笑了,接着转过身,整理起散落一地的笔记本和相簿,把它们通通阖上,一本本推叠起来。
沙绪阿姨的、妈妈的,还有千秋的。我的过去,我的一部份,通通都在这里了。
我轻轻抚过最上层的笔记本的封面,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不舍。
但是没有办法,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再後退一步,又会深陷泥淖之中。
闭上眼,我决然转过头,不愿再被过去绊住脚而驻足不前。正准备要站起身,一张纸条便从我拿反的背包里掉了出来。
我俯身拾起,发现上头留有一行文字,工整的笔迹让我很快就辨识出执笔者为何人。
『希望小海能拥有像名字一样宽阔的胸襟,能够成为一个正直勇敢的人。1993.07.01』
拇指轻轻摩娑着纸上的日期,我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出来。
即便不是那种能感受到他如何运笔的书写力道,札实的温度却总能一次次地、精确地传达到他想着的那个人心里。
「都这个时候了还记得要给我看这个……是多怕我不知道名字是你取的呀?」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我对着堆满了书本的房间说道,唇畔的笑意持续延伸,而我知道他一定也在哪个角落笑着。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啦。」於是我把纸条对折塞进钱包里,拿在手里晃了晃以示交代後,便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喀擦──」门锁卡进门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扶着门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啦,又在心里默念了一次,然後松开手往厨房走去,没有再回过头。
晚饭过後,我向外婆道谢并告辞,接着赶紧捞出手机查看是否有未接来电,然而自滑开萤幕保护锁,到现在重新启动了三次手机、都走到早上的停车处了,居然连则广告简讯都没有。
慌乱。
好不容易被安心感包围了好一阵子,获得短暂宁静,却一下子随着这种熟悉的不适感涌入而被打破了。
小宁呢?还没睡醒吗?真的没有找我吗?楚少彦呢?该不会就真他妈的、没跟小宁解释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甩上车门,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一面发动引擎,一面用扩音的方式拨电话给楚少彦。
嘟嘟嘟的声响催化了我不快的情绪,相同的频率在我的耳边不停环绕,偏偏楚少彦却唱反调似的、硬是在我用力踩下油门的瞬间才按下通话键。
「干。」
连他的喂都还没传过来,我便因为紧急踩煞车狠狠撞上椅背的疼痛感,抢先问候他一声。
「……你这什麽有水准的招呼方式啊?」
「还不是你连通他妈的电话都没打!」我崩溃地对着手机的麦克风低吼,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额角的青筋正微微抽动。
「鬼才知道你会这麽快啦!」少彦闻语,很不客气地也吼了回来:「每次都要消失个几百年、我都快以为你死了才会再出现。」
「所以说小宁呢?」
「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打不打电话的问题吗?」
「我是在问你舒语宁人、在、哪、里!」
少彦没有再回话,只是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之後问了我人在何处。
「车上,正要开车过去。」
「过去哪?」
「饭店啊。」我理所当然地答道,然後踩下油门,车身缓缓加速。
「我跟小宁在市区住的那间?」
「嗯。」我发出一个单音作为回应,车窗外的景色在我眼角余光倏忽而逝,我打了方向灯,转弯的同时也将注意力放回前方的道路上,沿着早上经过的路段驶进。
心烦的感觉消退了不少,想起少彦的电话还没切断正要伸出手的同时,这短暂得可怜的平静,就这麽被电话另一端的嘈杂声给斩断了。
「少彦?」我试探性的唤了声。
物体掉落地面发出的碰撞声响夹杂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次开门关门之後,我在混乱中听见少彦这麽说:「我再打给你,总之,你先不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