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之後，我跟何岳便一直保持「一起上下学」的关系。
事情开始有了转变，是我升上小学四年级那年。
我的爸妈都是大学教授，两人在盛宇念书时认识，毕业後都选择继续攻读博士，并走入学术界。
从小到大，外界的人都称我爸妈为「力量夫妇」，因为他们都在台湾顶尖的大学任教，并在各自的领域有一番成就。
不过虽然他们事业有成，我的家庭却不恩爱。
我想不起来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晚餐时爸妈不再说话、爸爸从主卧室搬到了书房、假日我们全家不再出去玩。爸妈争吵的次数开始增加，似乎什麽都可以吵。
「昨天⋯⋯你们家还好吧？」上学途中，何岳这麽问我。
「嗯。」我点头。
昨晚爸妈又是为了什麽吵架？
为了钱？为了工作？还是只是单纯因为他们不喜欢对方？
也是从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太相似的人不能在一起。
正因为爸妈都是非常聪明却自负的人，所以只要有一点意见不合，他们就会吵得没完没了，只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对的那一方。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单单只是黑与白、对与错的差别，他们懂吗？
「你如果心情不好，可以来我家。」何岳讲得小心翼翼，似乎怕我生气。
「谢谢你，何岳。」我叹了一口气。
每天被当旁观者看爸爸妈妈吵架，我也累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不久，某天爸爸在晚餐过後拿出一张纸交给妈妈。四年级的我已经看得懂许多国字，而那张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离婚证书。
之後爸妈陷入一阵大吵，我脑中却不停想着几件事。
离婚。
爸妈要分开了。
如果要选择，我要跟谁？
我被抛弃了吗？
想着想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但爸妈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最後，我跑出了家里，耳边响起何岳那天说的话，於是我来到他家门前，并按下电铃。
几分钟後，何岳打开大门，一见到我哭丧脸的模样，他不禁着急地问，「你怎麽了？」
然而，我只是不停哭泣，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孙永婓，你别哭啊！」何岳手忙脚乱地安慰我，并把我带进他家。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何岳家里，没想到里面比外面还漂亮，乾净又充满文艺气息。
何岳拿了一盒面纸给我，并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等我哭完。过了许久，我终於哭累了，并对何岳说道，「我爸妈要离婚了。」
他眼中多了一丝惊讶，接着皱起眉头，「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又不是你害的。」我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们每天吵架，我就知道离婚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但是真正发生时我还是觉得很难过⋯⋯他们根本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也不在乎我。为什麽大人这麽自私？」
想到这，我又感到鼻酸。
见状，何岳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麽来安慰我。最後，他将我从沙发上拉起。
「怎麽了？」
「我要给你看一个东西。」
他带我来到一个房间，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漂亮的三角钢琴。房间的角落摆着许多乐器，书柜上则是摆着满满的琴谱和乐章。
「这是⋯⋯」
「我的练琴室。」
「该不会那个每天晚上都在弹琴的人⋯⋯」
「是我。」
我睁大眼，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自从何岳搬来之後，每天晚上我都会听到悦耳的钢琴声，但我一直以为那是何阿姨，因为琴艺的水准很高，弹得都是一些不是我们这个年纪能够驾驭的曲子，像是贝多芬和萧邦。
他将我带到钢琴旁坐下，「你知道贝多芬的月光吗？」
我点头。
「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他浅浅一笑，「我弹给你听，好吗？」
我再次点头。
何岳闭上眼，双手放上黑白琴键，然後开始演奏。
他指尖熟悉的滑过琴键，清脆的琴声回荡在房间内，每个琴弦都充满了情感，充分地将贝多芬的灵魂展现出来。
看着何岳弹琴时的认真神情，我不禁看出神。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是钢琴神童，更不知道，原来他有这麽有魅力的一面。即使在那个年纪我不懂什麽叫做喜欢，但至今我始终记得当时心中强烈的悸动。
在落下最後一个音後，他转头看向我，「每当我想我爸的时候，我就会弹这首歌。」
「⋯⋯」我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
「我从来没有看过我爸爸。」
听他这麽说，我才猛然意识到，从何岳搬过来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看过何叔叔，一直以来都只有何阿姨。
「我记得从我懂事以来，我就常问我妈有关於我爸的事。」他缓缓说道，「而我妈总是跟我说，我爸是一名太空人，在我出生前就出发去外星球，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回来。我的名字本来应该是何月，月亮的月，因为我爸现在正在月球上，但是因为我是男生怕名字太女性化，所以改成岳。」
我点头，同时也意识到，何岳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超龄的成熟，此刻讲出这番话的他，大概是我看过他最像小孩的一面。
「我妈说，我爸最喜欢的作曲家就是贝多芬，所以如果我想他的话，只要弹奏月光，在月球的爸爸就能感受到我的思念。」他低声一笑，并搔了搔头发，「当然，长大後我知道我妈是骗我的，但是每当我觉得孤单寂寞的时候，我还是会弹这首歌。也许我心里还是相信我爸在某处等我，只要继续弹着这首歌，总有一天，他会感受到我的想念的。」
然後，他认真的看向我，「不过我想要跟你说的是，你比我幸运很多。或许你爸妈不爱对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爱你，也许他们选择分开是为了你好，因为他们不想要你再继续每天处身於争吵之中。就算他们离婚，他们还是你的爸爸跟妈妈，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听何岳这麽说，我心中的难过瞬间好了许多。
也许，我真的应该换个角度看事情。
「而且，你不会孤单，因为你还有我。」
那瞬间，我感觉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
从何岳那双明亮的眸子中，我看见了自己愣住的倒影。
「永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直视着我，「我保证。」
当时何岳看着我的双眼，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坚定、最真诚的眼神。